忙活了大半日,排队领粮的百姓依次散去?,徐琢难得抽开身,从人群中绕到徐予和?身旁,低声道:“文经抚说你也跟着来了,你……你这不?是添乱吗?”
徐予和?笑着把瓢里的米倒在老妇的竹篮里,道:“女儿来河州不?全是一时冲动,爹爹许久未传家书,娘在家中一直放心不?下,日夜难眠,所以?我就想来河州看看爹爹,也好让娘放心。”
一想到远在汴京的妻子,徐琢眉间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愁绪,但河州离京远隔千里,途中多有惊险,对于这个女儿,他真是又喜又忧。
“险些被你绕了去?,河州眼下是无事,可西?羌仍虎视眈眈,虽然你是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但毕竟人手有限,兵士们既要押粮,又要保证你的安全,你这不?是平白给?人家添累?下次莫再胡闹了。”
徐予和?垂下头,牙尖咬着下唇,父亲确实没说错,现在自?己能安然无恙地来到河州,都是别?人在拿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她,倘若自?己当初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不?自?作主张去?掺和?什么席猫精的案子,那么耿厉、严勉、范义还有那些她不?知道名字的兵士,或许就不?会死。
愧疚自?责袭上?心头,舀米的动作不?知不?觉也慢了下来,半晌,她才低声应道:“女儿知错了。”
折花赠(六)
“够了够了,娘子莫再给我舀了,家里的?男人都去兰州打仗了,我老婆子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老妇挡住盛满米的?瓢,感激道:“其实大家伙家里多多少少都剩的?有?粮食,是徐相公怕我们的?余粮不够过冬,坚持把这些米分给大伙,可我们是自愿把家里的?粮食送到外头的?,这里谁家的?男人不去参军不去打仗?谁都盼着战乱能早点结束啊。”
河州地处大梁、唃厮啰与西羌交界地带,动荡居多,大梁收复河州后,羌兵压境,河州又经战乱,民生凋敝,为了安顿好活下来的?军士百姓,也为了能够迅速取得民心,徐琢带着兵吏和?医官挨家挨户上门查访诊治,兼带发粮发布,处处彰显仁德,百姓当然希望中?原的?统治者能够胜利。
徐予和?抬高胳膊,拿着瓢将米往布袋里又倒了一些,“阿婆,这才舀了两瓢。”
老妇赶紧移开?身?,把竹篮里装米的?布袋扎好口,“不少了,家里还有?今年才收的?麦子,够吃了。”
她笑得两眼?挤成一条缝,挎起竹篮往徐琢跟前凑了凑,“娘子小小年纪,因着一片孝心从京都千里迢迢赶过来,徐相公怎么忍心去责备娘子?”
徐琢本就意?不在责备,又见女儿仿佛被霜打了似的?,也不再板着张脸,笑着问老妇这几?日如何,老妇回答以后,他又说了些关于?她儿子所在军营的?近况,最后遣了名小吏将老妇送回家中?。
冬月里天黑得早,不过酉时,天色已经浓如翻墨。
太阳落下,霜寒之气便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抬目望去,道上已无领粮的?百姓,徐琢对着众人吩咐下去:“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将剩下的?粮食重新?清点,收回仓廪。”
吏卒们点头应声,陆续收拾工具把粮食清点装车。
车轱辘吱呀吱呀地响着,徐予和?手?里抓着那只盛了米的?瓢,木然地站在原地。
旁边的?小吏向她讨要?了数声,她却像是没听到一样,那边还在催促,小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助地看向徐琢。
徐琢微微皱眉,转过身?拿走?她手?里的?瓢递给小吏,见她情绪仍是低落,道:“我不是有?意?要?斥责你,而是河州苦寒,不比汴京,你到了这儿,免不了要?受苦。”
“这些苦不算什么。”
这段时间徐予和?经历了太多,从席帽精到调兵运粮,其间几?多惊险,身?边也没有?能够倾诉的?人,所有?事情压在心里,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爹爹,女儿不怕苦。”
白日里忙于?发放粮食,徐琢没能顾得上她,可到了这时,就算是再忙,也能瞧出她心里藏着事,他的?心一下子提溜起来,“从小到大,你何曾受过一点苦一点累?你的?脾性随我,凡事只要?认定,就一定要?做到,可汴京到此,路途遥远,西羌的?兵又随时可能反扑,若你出了什么好歹,我和?你娘以后怎么办?”
徐予和?默不作声,如父亲所说,十几?年来,自己从未受过苦受过累,哪怕是儿时一句戏言说不想早早成亲,父母便真?的?没对她提起过娃娃亲这回事,如果?不是那次撞到赵洵送自己回家,或许父亲也不会主动提起。
乔焕瞧着气氛不对,将徐予和?的?马解开?牵了过去,“徐中?丞,霜重天寒,还是等娘子回到府里再叙话吧。”
徐予和?接过缰绳,低声道了句谢,便踩着马镫坐到马背上在前面等着。
眼?前这人身?量气质不同常人,不像是押送粮草的?普通兵士,徐琢合袖揖道:“这位是?”
乔焕低首抱拳,态度恭敬:“属下乔焕,隶属御龙直。”
徐琢眸色微沉,抬袖问道:“既是御龙直卫士,来这河州莫非是官家有?要?事交待于?臣?”
乔焕道:“徐中?丞误会了,属下来此并非官家授意?,而是宁王命属下在娘子身?边护卫左右。”
这的?确是赵洵的?行事风格,要?问他为何会这样安排,兴许是因为那次抓到了被人安插进府的?奸细,徐琢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便不再追问过多,客气道:“宁王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