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妃闻言脸色大变。
“你们难道忘了?先帝留下的乐安长公主还不曾许亲出降。”莫渝只觉得她们越说越夸张了,神色淡然地捧着茶盏打断了元婕妤还未出口的话,又看向李怀璟,“只是云墨并非强敌,又刚被皇上降服,互换条件想是可以再议。”
“嗯,自然是要再议的。”李怀璟轻叩了两下圈椅的扶手,“不过是说与你们听听,成或不成都能有个准备。”
众妃嫔应过后便散了,唯有周淑妃深感惶然。
云墨与大宣交好,但先帝留下的长公主亦可被送去和亲。岂不闻古时齐国那位十岁被送去晋国和亲的公主少姜?仅过三月便香消玉殒!
她的皇次子残了右手,无法成为储君,她恐怕也难以统御后宫,若以后有如单夜那般的番邦强敌向大宣讨要公主和亲,她的那年幼的女儿又如何能躲得过去?
莫渝在走的时候不免多看了周淑妃两眼,能猜到她心中忧虑,本想再安慰她几句,但又怕惹人起疑,不知如何解释,只得作罢。
这日午后,长日当空,暑气泛将上来,黏黏地粘在身上。莫渝把益寿馆的窗子全打开了,虽有风吹入,仍觉得闷热异常。
聒噪的蝉鸣不曾间断,一声声递来,惹人心烦。
倒是瞧着益寿馆前院有翠竹为屏、紫藤成幔,满目葱茏,便叫人把那些恼人的鸣蝉粘了,在树荫处安置竹榻乘凉歇晌。
李怀璟找来时,就见她发髻松散,穿着夏装碧纱衣侧卧在藤架下的绿荫里,裙摆绣着绯色海棠,卧于相交的花枝,身边唯余檀蕊一人为她打扇。
枕着的软枕填了栀子花瓣,在阵阵微风里散发着甘香。
茂密的枝叶遮蔽烈阳,留下斑驳叶影投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比醒着时更柔美恬静。
李怀璟知道莫渝晚上睡不安稳,不忍叫醒她,朝要向他行礼问安的檀蕊摆了摆手,将她屏退,只把扇子留下。
他坐到莫渝身边,刚拿了纨扇想为她扇风,就见她抽了抽鼻子,像是被花香给熏着了,竟打了个喷嚏。
“呀?”莫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身边有人,稍稍抬头就看到了李怀璟,惊了一下,清醒过来。
李怀璟见她要起身给他请安,笑着伸手按在她肩上:“你和朕什么时候这般拘礼了?就这么躺着吧,或者,再睡会儿?”
“等下晚上又该睡不着了。”话虽这么说,莫渝却当真躺着没起,“三郎来猗兰殿,是有什么事吧?”
“朕没事就不能来了?”李怀璟说了句没什么营养的话,然后颔首道,“想和你谈谈上午的事,朕瞧你不怎么高兴。”
“当然不高兴,‘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难道皇上指望送公主或者宗室女去和亲通婚,就能永享太平?”莫渝听是要谈正事,还是坐了起来,端正姿态道。
虽然有部分和亲的前例,对边境安宁与民族和睦起到过一定作用,得失不能一概而论,但总有命运凄惨的和亲女,是因势弱而采取的屈辱对策。
去西域的路途遥远,风土民俗差异巨大,有好几位远嫁后病死他乡的和亲公主。
且不说西域,赵青云就是位南诏送来大宣的和亲公主,李怀璟还派莫青锋去岭南荣州镇守,至今不曾回京述职,显然也换不来真正的和平。
况且莫渝一直认为,乐安长公主李玉欣是她在大宣仅有的能称得上是真正朋友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去和亲?
思及此处,她对李怀璟说的话也重了些:“皇上当初纳妃亦多是为了权衡,可曾动过一分恻隐之心?”
“朕当初是为了稳固朝纲才出此下策,在遇到你之前也确实没考虑过这些。”李怀璟却承认了,“朕会在结局前尽量安排好的,而且乐安的情况不一样。”
“这……”莫渝低下头去。
这事因她而起,大宣内忧外患其实一直不曾中断过,李怀璟身处其中,又是一国之君,考量自然有所不同,现下以此批判,对他未免过于苛责。
莫渝想着,忽又觉得不对劲,神情古怪地看向他,“该不会在见到乌桓之后,你就把乐安给卖了吧?”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凡是提到和亲的,向来是感慨红颜薄命,讽刺统治者无能,但李怀璟并不昏聩,其治下的宣朝也远未到需要和亲西域的程度。
如此想来,难怪乌桓会摆出这么多筹码,原来是串通好了?
“什么卖了?这话可真难听。”李怀璟皱眉反驳,“乐安当时与乌桓结伴同行过几日,许是那时让他给看上了。他这回入京,就是要向朕求娶乐安为大妃。”
莫渝顿感后悔,李玉欣去西疆这事还是她撺掇的。
“如今单夜来势汹汹,云墨亟欲与大宣重修旧好,乌桓必不会亏待乐安。你别忘了朕的那个结局,国破身亡、江山易主,呵。”李怀璟淡淡一笑,“‘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类话朕难道没听过?可万一我们的计划出现意外,乐安到那时若仍留在宫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怕会更糟。”
莫渝意识到他其实和自己一样,都在想方设法把亲近之人送离皇宫,甚至离开京城。
倒是错怪狗皇帝了。
她踌躇半晌,说道:“可和亲之事总得看乐安的意愿吧?”
“朕可没那么无情。”李怀璟将她揽入怀中,“乐安若是不愿,或是另有心仪之人,朕自然会为她做主。”
“既是如此,妾身没什么要说的了。”莫渝靠在他肩头,盘算着明日去找李玉欣探探情况,体温隔着轻薄的夏衣布料传来,熨得脸有些发热,“不过乐安那么讨厌乌桓,此事多半不成,还得辛苦皇上派人与云墨使者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