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孙阿婆也出了场,将手背在身后,扫视着所有人,那双眼角儿极精。
看到柳湘湘,也不招呼,昂起了下巴,在一声声千恩万谢里,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柳湘湘嗤笑一声,顺着树阴底下走了。
没走多远,冯英在一株叶子抽黄的柳树边等着她。
柳湘湘自己心里头知道这是偶遇,对面却更像刻意安排了这一场戏,衣冠整整齐齐,手里头拿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木匣,精神矍铄,姿态笔挺,仿佛戏台上的亮相。
冯英快步朝她走来:“戏班收到剧院的回信了,让我们过去演演看。”
“那便好。把握好机会。”柳湘湘脸上淡淡的,并未被冯英的喜色感染,“几时去?”
“有始有终。”冯英说,“在这把该演的演完。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冯英把手上的匣子塞到柳湘湘手里,眼中神采更亮了几分:“这个你收着。算是戏班的一点心意。”
柳湘湘打开一看,一个古朴的玉镯子躺在木匣子里,镯子呈淡淡的青芽色,清润的光流淌其中。成色是不错,却也不是什么罕物。
“那好……”柳湘湘懒得推拒,“我正欠这样的一件物什。”
冯英走的时候,一点凉风吹过,把暮色都吹散了几分。
枝头已经开始稀落。
柳湘湘转身,然后一时怔住。在不远处的树下靠着的,谭五月。
斜阳渐渐矮下去,她视线静静地看过来,有什么在漆黑的眼眸中流淌。
这算是……扯平了?
柳湘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只觉得心里轻快许多,刚刚听着冯英的好消息,都始终不见喜色,现在反倒轻轻笑起来。
“阿婆叫你过去。我来唤你一声。”
谭五月开了口,柳湘湘却觉得她好像没有说话。
她走过去,握住了谭五月微凉的手,贴在她耳边,语调里带着几分娇媚的嗔意:“这儿啊,处处都讨厌,只有你让我看着欢喜。”
作者有话说:
总是在微博写小短文,冷落了这个文……我还是先耐心写文它吧。
中秋
十三
中秋已至。如往年一样,一轮圆月已在天上静静候着。
火红的灯照亮了谭家,祖堂供上了丰盛的宴飨,千里迢迢请来的小梨园,在一声锣鼓中粉墨登场。团圆节的家宴,不仅镇子里沾亲带故的来了,镇外的远亲也来凑个热闹,政府那头又不知道有几人给了这面子。
谭五月换上了新的高领长袄,暗红的底,袄上绣着精致的银花。远远就瞧见几张桌子上挤满了人,俱是生面孔,就连见过一面两面的也觉得亲切了,只好坐到阿婆身边去。
“五月这闺女,长得越发体面了。”凑过来的是远房姑母,平日里也是在外忙生意的,“十六了吧?什么时候寻门亲事?”
谭五月坐得毕恭毕敬,只低低唤一声:“姑母。”
阿婆不满她的木讷,在她肩上推了推,谭五月仍旧没再开口,只得自己回道:“快了,快了,还得等她爹回来给她拿主意。”
小梨园的功力毕竟是足的,连锣鼓声都比别的戏班要响,敲一声,似乎高悬的星河都颤了颤。
一场《空城计》,唱了两折的功夫,柳湘湘才姗姗来迟。
沸沸扬扬的人声和曲声没有淹没她高跟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谭五月的视线直直地跟在她身上,看着她走近,如闲庭信步般从几张宴席间穿过来,略带好奇地左右打量,也引起了不少宾客抬头注视,只一抬头便如见罗敷,目光俱是惊叹与羡艳。
她似乎天生就是耀目的明星,只是随意地走着,就有种别样的风姿婀娜。中袖的彩绣旗袍,琳琅夺目的发饰,无一不引人侧目。
阿婆身板儿坐得直,斜起眼角乜她:“你又做什么去了,现在才过来。”
“我做什么,你不是最知道吗?”柳湘湘丝毫不恼,软软地笑着,“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败坏你谭家门楣的事情。把你的人撤了吧,天天立在门口,不雅相。”
一桌的人都听到了柳湘湘的话,不由得好奇地打量过来。
孙阿婆没料到柳湘湘会当众提这件事,面上尴尬一闪而过,又不好发作,清了清嗓子:“听阿严说,你最近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阿严,就是那盯梢着柳湘湘言止的家仆。
“是。好些天没落雨,院里的花怪可怜的。”
阿婆嗤了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入了秋了,早早晚晚会死。”
柳湘湘将桌上宾客一一打量,最后才定定地落在谭五月脸上,粲然而笑:“多活两天也是好的。”
宾客中有知道柳湘湘的,也有不知道的,更多的是听闻过却不知内情的,皆面面相觑,纵是谭五月,也察觉出柳湘湘处境的艰难来。
取了副碗筷来,放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垂首道:“柳姐姐。”
谭五月感觉到阿婆的目光正压着她,叫她不敢抬头。
柳湘湘应了一声“哎”,方坐下,一个镇外远道而来的客人问询:“这是……”
阿婆瞟她一眼,中气十足地答:“姓柳的姑娘,老爷带回来的。说等这趟生意跑完,便要纳她进门。”
柳湘湘动作一顿,放下了捧起的杯。明月中悬,微微漾在杯中。
这是谭家头一次正式向人介绍柳湘湘,阿婆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向众人宣称柳湘湘是将要纳入的妾室,如同谭仲祺随意带回家的一件普通物什,似乎连名字也不必提起,无关痛痒的人物。
一时间祝声连连,有夸柳湘湘漂亮的,也有道喜说她命好的,一声声地将柳湘湘淹没在了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