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婵白着脸朝她摇头,秦氏红着眼将手里的菜刀藏到了身后。
好在那皂吏此时全部注意力都在玉婵身上,听见她开口承认自己是大夫,一脸不屑地朝身后几人摆了摆手:“来人,将她捆起来带走。”
两个皂吏上前将玉婵从地上扯了起来,翠娘伏在地上不住哀求,秦氏双手握着菜刀瞪着眼浑身发着抖立在门口,隔壁房中传出小春生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等等!”
那为首的皂吏不厌其烦地瞪向她道:“何事?”
玉婵指了指桌上的药箱:“你们要我替人治伤,那药箱我要带走。”
那皂吏上前一番翻捡,见不过是些寻常无比的瓶瓶罐罐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允了她的请求。
三日后的黄昏,玉婵灰头土脸混在一群从夔州抓来的新兵中,被人押解着在一处渡口上了船也不知去往何处。
几日下来,她留意到自己身边的这百余人的队伍老的老,小的小,正当壮年的其实只占极少数。
而那批负责看押新兵的官差数目也不过一百,为首的是一个姓郑的百户,在军中领的是参将的职。
自上了甲板后,那些官差又成群地躲进了船舱,聚在火盆边上,一面嚼着随身带出来的干粮,一面烤着火说些荤话打发打发数九寒天江上行船的苦寒。
新兵们则被赶到了甲板上,迎着河面上吹过来的朔风瑟瑟发抖。
玉婵身上仍穿着被抓走那日穿的那件家常小袄,只不过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将袄子翻了个面,将绣花的一面穿在了里头,头发也改了普通的男子发式,脸上抹了厚厚的黑灰,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紧紧地搂着那只药箱,盘腿坐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
“姑娘也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玉婵仰头,对上白头老翁递过来的水囊和半块干饼,感激地朝他笑了笑,接过那块又硬又冷的干饼,就着囊中的凉水小口小口地往下吞咽。
这位老翁名叫赵银山,家住在清泉镇下的赵家庄,跟玉婵算得上半个同乡。
赵阿翁已年过花甲,原不该在应征入伍之列,只因自家儿孙遁走他乡,官差们抓不到人交差,便将他抓了来做些挑水烧饭之类的打杂事。
他刚来那日被人派去井口边挑水,回来时不小心踩中一块鹅卵石跌了一跤将水洒到了一个路过的军官身上,被那军官挥鞭子狠狠抽打了一顿,打了个半死。
人抬回来时气儿都快没了,是玉婵给他治的伤,如今他身上鞭伤快要痊愈了,心里对玉婵愈发感激。
这一路走来天气严寒,再加上日夜赶路水土不服,每日病倒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玉婵每日都在不停地给人治病。
因此这些人对她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弱女子也格外同情照顾,若非如此她这一路上又不知要遭受多少欺凌。
船舱里不时传来那些官差一声高过一声的调笑声。
赵银山轻叹一声,在玉婵身侧坐下,望着黑黝黝的江面出神。
玉婵抿了抿唇,开口问道:“赵阿翁,您可知道咱们这是要去何处?”
赵银山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听划船的兵丁说要去荆州。”
荆州,玉婵的心跳好似漏跳了一拍,微微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魏襄离开前说的便是要去荆州,他说最多半个月便回,这都快过去三个月了,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想到这里她不禁双眼一红,强自按下心中的不安,想了想又问:“我听说那雍王正在北面的陵州与朝廷的兵马对峙,咱们为何不是北上,而是去东面的荆州?”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了赵银山,他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一脸紧张地往四赵看了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这些事情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该关心的。”
言罢看着面前这蓬头垢面却双眸清澈的小女子,想到今早从那几个官差口中听来的污言秽语,忙低声道:“姑娘听我一句劝,回头等船靠了岸,赶紧设法逃走。那些人,哎……没安什么好心!”
玉婵闻言,有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自她被抓来的那日起,便一路饱受着那些士兵不怀好意的凝视。
那些人常常在背后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如何如何凌辱她,也间或传入了她的耳中。
这些日子她片刻不离地贴身揣着魏襄临走前给她的那把匕首,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就算不能杀死对方,也可用来自我了结。
诚然在事情走到那一步前,她都十分爱惜自己的性命,每日尽可能地不叫自己挨饿受冻,给更多的人看病,为的不仅是身为大夫治病救人的职责,其中也有很大的私心,那便是希望结下更多的善缘,希望这些善缘能在关键时刻保她平安。
如此又在江上行了三日,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靠了岸。
当夜,一干人等在一处临水的河谷旁支起了帐篷,生了火堆埋锅造饭。
接连大半个月没有好好洗过澡,换过衣裳,虽说是冬日身上没有出多少汗,但仍叫人觉得十分不爽利,从前在船上没办法,如今下了船有了充足的水源,也顾不上河水冰凉刺骨,士兵们纷纷脱了衣裳,下饺子似的跳进了河里。
玉婵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警惕,谁知那个郑百户晚饭过后突然叫人来请她过去瞧病。
玉婵见他不过是生了口疮,于是便对他道:“没什么大问题,我为您开了几味清火利咽的药,随后叫人煎了给您送过来,三餐前服用,连着服用三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