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秋那日一同出门,他失约未至,阮柔独自回府,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
这段没来由的冷战像极了前世,思念却变本加厉,悄然爬满她的心头,可如今他就在眼前,前几月的熟悉感荡然无存,令阮柔生出错觉,重生至今,或许只是一场梦。
她勉强撑出个笑脸,“这阵子辛苦了,快回房歇一歇吧。”
沈之砚目光在她脸上匆匆一掠,艰难地收回,声音平直无波,“不必,我今日便要赴沧州公干,待会儿就走。”
阮柔一怔,为他的奔波忙碌,感到一阵心疼。
“沧州,不是说……不去了么?”
朝堂天翻地覆,他与裴安师生一场,到头来成了不死不休的政敌,沈之砚在这场争斗中胜出,亲手把自己的老师绳之于法。
同时,明氏给阮家带来灾祸,也是因为有裴安站在她身后。
如今,随着裴安的死,隐患便也全消,阮柔心安之余,对沈之砚怀了深深的感激,顺理成章地,将他先前的冷淡,归咎于劳累。
冷下去的柔情重新漫上心头,她正欲开口,听见他平淡的声音响起。
“上次听岳父说起,打算近期迁回岳州老家。”
沈之砚的声音像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飘忽得让人一时听不清。
“阿柔,你从前不是一心想跟我和离吗?放妻书我已经写好,今日你便回家去吧,跟他们一道去岳州。”
阮柔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沈之砚的脸上重新戴起面具,所有情愫皆藏于其后。
裴安临死前,给他上了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堂课。
先后两朝首辅,沿用的是同一套治国理念,耗费百年之功,有望扭转大益朝吏治崩坏、民生维艰的现状。
然而明阁老和裴安,皆因陷入党争,致使半途而废,没能走到最后。
“阮仕祯师出明阁老,见识与抱负一脉相承,最重要的是,他天性纯真,心无杂念,才该是最佳的治国人选。”
裴安在阴暗的牢房中正襟危坐,仿佛依旧身处朝堂,为沈之砚指点江山。
“可惜,明阁老早就看出这一点,本着一山不容二虎的原则,略施小计,将他驱逐出局。”
“圣上天性多疑,当年只因阮仕祯与陈王之间的一点小龃龉,便防着他多年不用,至于我死之后……”
裴安一笑,言尽于此。
他比明阁老做得更彻底,沧州铁矿落入烨王手中,此举触动皇帝大忌,即便无心之失,阮仕祯也难逃其罪。
裴安就是看准了皇帝的心思,有意在他死后起用阮仕祯,他的供词中一字未提矿图,留下这道难题,是因为早就知道,沈之砚不会舍弃阮家。
为阮仕祯消除罪证,沈之砚别无选择,只有站到皇帝的对立面,到时争个鱼死网破,不论胜负,对裴安来说,都是报仇了。
虽然他已无法亲眼看到结局。
其实皇帝未必不知情,让沈之砚去沧州,本就是试探。
阮仕祯的辞呈递到御前,迟迟没有批复,沈之砚入宫面圣,皇帝有意无意提起当年的赐婚。
“朕的师弟好福气,前有你这样的贤婿,现在又有了翟天修这个外甥,军武上也是可造之材。阮仕祯韬光养晦多年,如今有你们这一文一武相辅佐,朕若放他回老家,岂非暴殄天物?”
圣意再明显不过,不论阮仕祯起用与否,从前名不见经传的阮家,注定要迎来空前强盛。
帝王要的是平衡,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前脚把翟天修支去西北,绝对的九死一生,接下来,还要拆了眼前这对翁婿。
眼下,沈之砚必须表态。
阮柔定定看着沈之砚,眼前这个人,又变回前世那般,周正儒雅,唇边笑纹恰到好处,眼中却是挥之不去的淡漠。
“阿修他……去西北了吧?”
阮柔轻声开口,缓步进了亭子,她走得很慢,却步履坚定,一步一步行至沈之砚身前。
女子身姿曼妙、体态娇弱,明明半分威慑力也无,随着她的靠近,沈之砚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怂恿着全身心的每一寸血肉,疯狂叫嚣着,想要上前拥她入怀。
克制于他来说,从来没有这么艰难过,他的身体绷成一根弦,因为太过紧张,连听到情敌的名字,竟都无动于衷。
阮柔深知,凡事只要涉及翟天修,就会引起面前这个男人强烈的嫉妒心,她有意为之,绕过石桌,停在最靠近沈之砚的那张鼓凳前,一眼都不看他,低头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身背对着他坐下。
沈之砚的目光终于可以肆无忌惮,贪婪流连在那张纤薄玲珑的脊背上。
这些天他每晚都回来,潜进寝室,点一支安神香,悄然登榻,将熟睡的她拥在怀里。
怕被察觉,不敢在她身上乱动,却不妨碍他牵引,在她手上,白日的忙碌疲惫消解一空。
拿帕子揩净她指尖时,沈之砚亦对自己的卑劣深感不齿,然而,偷香窃玉带来的刺激,又令他精神抖擞,慰解完相思,再趁着天亮前最深的夜色悄然离开。
“夫君没猜错,阿修这三年的确不是困在蒙古军营为奴,但我相信,他寻仇烨王的心意绝不会变。前阵子他跟阿娘偶尔提起过一事,据说延德康家的三小姐,年前嫁给了新安卫同知马大勇,康马两家是世交,如今又添姻亲,马大勇的父亲,当年和表哥的父亲是结拜兄弟,这次他回去,兴许能襄助一二。”
这些其实是阮柔前世听翟天修说起过的,她对眼下的局势并不了解,只知道沈之砚扳倒裴安,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烨王起兵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