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和离前后,她对沈之砚身处的危局毫无所知,有些东西,是近几日才想明白的。
那时他同意和离,后来又把她劫到庄子上,或许出于保护,或许还有别的动机,无论是哪一种,被动还是主动,和离亦是他的选择。
便如眼下这般,他终于还是自己提出来了,在她这一世、已绝了离开他的想法之后。
大概只是她自作多情吧,阮柔自嘲地想,却也淡然接受,这本就是命运的轨迹,在保住阮家的情况下,已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并没有忘记沈之砚之于阮家的恩情,只想尽最大的努力,给予他一点提醒,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他。
在她身后,沈之砚眼神一亮,新安卫是西北与京城之间的一道防线,皇帝在此部署兵力,防止烨王回京。
原来翟天修手里还有这步棋,才敢回去直面烨王的怒火。
这个消息,印证了沈之砚心头的猜想,对计划更添几分信心。
然而最让他高兴的,是阿柔肯主动说出翟天修的后手,说明心里还是更倾向自己。
心头大定,沈之砚探手入怀,放妻书像一块烙铁烫着皮肉,他拿出来,伸手越过她肩头,轻轻搁在桌上。
女子白皙的手拿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摊开在眼前,清挺笔迹如走龙蛇,文书格局工整,不愧是刑部侍郎写出来的。
开头一段,“夫妻伉俪,恰似鸳鸯双飞并膝”印入眼帘,阮柔蓦地湿了双眼,一滴泪“啪嗒”跌落纸上,洇起一团墨。
离开沈家
◎不要阿柔给他守寡◎
沈之砚垂眸望着身前的女子,只能见到她如云的满头青丝,以及情绪压抑下微耸的双肩。
不敢去看她流泪的眼,怕看过之后,就再也硬不下心肠。
“之砚。”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老夫人甩开陶嬷嬷的搀扶,快步上前,一眼看到桌上的文书,脸色大变。
“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府里,没有任何事能瞒过沈老夫人的双眼,眼下他们身处的这座凉亭,便是当年沈之砚想要溺死兄长的地方,亦是他这一生中,所有罪孽的源头。
沈老夫人站在此处,想到二十多年来对亲生儿子的误解与偏颇,心头沉重的像坠满铅块。
沈之砚冷冷看着母亲,语气却是一如从前的恭敬,“儿子已经知错,不该沉迷私情,今日就令阮氏离开,从此与她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母亲,您可还满意?”
他一定要用和离这个方法,一是为了安皇帝的心,再一个原因,便是来自对母亲的顾虑。
沈家对阿柔来说并不安全,平畋山那处庄子也已暴露,他眼下无处藏她。
一日未从沧州归来,皇帝是不会动阮仕祯的,因此,眼下只有让阿柔回家去,方是最安全无虞。
沈老夫人无言以对,从谬神医告知真相后,沈之砚始终不肯来见她,当娘的怎会不明白儿子的心性,更知他心硬如铁,绝不会服软。
“阮氏她……并无大过,之砚,从前、是……母亲不对,不该起了拆散你们夫妻的心思,我……”
沈老夫人艰涩认错,平生第一次放下尊严,却是在儿子面前为媳妇求情,强烈的自尊心,几乎将这老妇人压垮。
“更何况,她如今已有……”
“母亲,您不必劝他了。”阮柔蓦地出声打断。
刘太医来诊的脉,她能瞒住沈之砚,却情知瞒不过老夫人耳目,但既然他决意和离,再提孩子倒像是她成心挽留。
给自己留个念想吧,阮柔心想,再说眼下未足三月,这孩子留不留得住还两说,此时大可不必多事。
她站起身,将那纸放妻书捏在手里,脸上已无泪痕,躬身向两人行一礼,“我去收拾东西,今日就离开。”
阮柔转身走得决绝,甚至没有多看沈之砚一眼,他的心痛到滴血,面具之下,血泪淋漓。
行此万般无奈之举,亦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有诸多计划,西北战事一起,身在沧州,便是首当其冲,未必能安然无恙回来。
若他死了,不要阿柔给他守寡,翟天修也好,另寻良配也罢,只要她平安喜乐,便足矣。
这样想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暴戾涌上心头,啃噬骨血,痛彻心扉,阮柔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沈之砚回过头,双目赤红。
“之砚。”
沈老夫人颤抖的手伸出,还未触碰到他,沈之砚如避蛇蝎,飞快退了开去。
今日一去,许是生离死别,沈之砚红着眼,用力压制心头的情绪。
“我当时是真想淹死他的,哥哥死了,阿娘才能看见我……”
他的声音凄楚凌乱,“可是后来我知道不是这样,若我杀了他,阿娘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所以,他骑马来踩我的时候,我只能躲……阿娘,我没有做,我真的没有害他,也没有害死父亲……”
沈老夫人双膝一软,缓缓瘫坐在地,泪雨滂沱。
“是母亲的错,都是我的错,之砚,是母亲让你受委屈了……”
“子不言父过,这是母亲自小教导我的,您的错,儿子不敢听。”
沈之砚的声音已恢复平静,跪地端正磕了三个头,“儿子今日拜别,或许再无归期,不能奉养天年,望母亲珍重。”
“你说什么……”沈老夫人惊慌失措,挣扎着去抓他的袍脚,眼前的人已站起,转身大步离去。
“你回来,之砚,你回来啊。”
任由她哭坐在地拼命喊叫,沈之砚再不回头。
棠梨院安静一如往昔,吕嬷嬷和云珠却手忙脚乱,完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