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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你口中的纲常伦理一旦被打破,会有怎样的后果?”陶渊明开口,船上的目光皆望向于他。
他自答道:“千年前春秋战国,便是例子。你从经书中看到的是百家争鸣,学到的是老庄孔孟墨韩荀。
“可是,你看不到的是春燕归,巢于林木;是君盍筑武军收尸,以为京观;是荒祠荆棘里被脔割的有稚子;是人可以食,鲜可以饱……”
春归的燕子寻不到去年的旧宅!
兵将的尸体被垒叠成山!
稚子是果腹之食物!
……
他说话时,语气并不深沉,神情也不凝重,他遥望眼前之景,天明水澈,远山如黛,日悬长空。
目之所及之处,皆透露出清幽、宁静、安逸之感。
他的语气便沾染这江上的几分宁静,缓和而平静。
“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大言不惭的针砭时弊,并不是不可以,因为你现在只是书院的学子罢了。”陶渊明摇了摇酒壶,抬眼看着王蓝田,“倘使你日后入朝为官,我老酒鬼还是希望你能慎思、慎言、慎行。”
“史书的书写者是为胜利者,然历史的书写者从来不是他们。”陶渊明目光转到梁山伯身上,“那些遮掩的、编造的、寥寥几笔带过的,终将会为后世之人所察。”
“蓝田受教。”她微微一拱手,起身后看向陶渊明,“先生曾经为官,后又挂冠而去,
隐与市井,与民为邻,斗酒之下,诗篇自成,悠然恬淡的生活为世人所羡。
“但蓝田在想,先生挂冠是因官员沆瀣一气,官场污浊不堪,谄上骄下,胡作非为,廉耻扫地。可先生心中仍有百姓,更会为民生之苦而垂泪。”
说到这,她顿了顿,缓声问道:“先生读史,为往者不可谏之事垂泪却不为当下的百姓争,与蓝田自以为是的谈论这世道不公的种种,有何不一样?”
问罢声落。
一片沉寂。
梁、祝二人听她说前半段时就已愣在那儿了。
虽然他们都知道陶大叔的身份,但陶大叔不愿说,他们也就没戳破,可王蓝田这番话算是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至于后半段……
后半段梁山伯一直在用胳膊肘撞王蓝田,提醒她,别说了别说了!
可王蓝田不听啊!
不仅不听,王蓝田还自问自答道:“其实都一样,我们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梁、祝:“……”
陶渊明微微眯着眼,端看着面前的少年,面色苍白,身体羸弱,与之相对应的是一双漆黑的眼孔,深不见底,却让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之感。
他摇了摇头,竟开怀笑了起来:“是!你这小兄弟说得没错,我们都一样,只会嘴上说说。”
他提起酒壶,闻了闻酒香,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但不同的是,我老了,你还年轻。”
正当时,船抵岸边,船夫收桨:“余杭到喽!”
“哟!余
杭到了!”
陶渊明仰头喝了口酒,迈步上岸,接着酒劲,吟哦: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我明白过去的错误不可挽回,也知道未发生的事情尚可补救。
——我入了迷途,但不算太远,而今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为正确。
——船行水上行,风吹我衣袂。
——我向人询问前路,只恨天亮的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