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是在城野,竹庐不远出的山谷竹林中,春日一片草长莺飞,走上小半个时辰便能瞧见沧海。
“离沧海近些言劭观能管着他,留着这些骨灰埋在这,是入轮回还是受天庭刑罚还不一定呢。”言栀道。
挖好了土坑,言栀埋下骨灰与悬池刀,林随意替他盖实了土,回眸时,言栀正在宽竹片上刻字充当墓碑。
“你确定这麽写吗?”林随意走过去一看,愣了半晌。
言栀放下刻刀挠头,竹片上刻着“戚恭”二字,他索性就这般将此碑立在墓前。
“刻戚予,我怕有心之人掘墓害他,也不好只写他的名,我担心恭叔霖没有葬身之处,灵魂无处可归,毕竟他们用一副身子。”言栀说道。
林随意抿嘴表示默认,“也对。”
傍晚,他俩牵着竞跃在海边漫步,听竹海声涌。
正说笑着,林随意顿足原地,失了笑。
“怎麽了?”言栀问。
“你说恭叔霖是姓恭,还是姓恭叔啊?”林随意疑道。
言栀听闻也停滞不前,脑中空白一片,“有、有恭叔这个姓吗?”
“我不知道啊,有吧?没有吧?”林随意深深蹙眉。
“罢罢了,就这样吧,”言栀说着,二人继续颔首向前,“你说刻错名字,灵魂能找到归冢吗?”
林随意有些结巴:“能、能吧,那我回去的时候再去司命殿留意留意,嗯,留意留意。”
回府时已是深夜,二人窝在一张榻上,内疚得睡不着觉。
经年
“在池照多待几日,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都不是问题,先将伤养好,多喝几副汤药巩固,到那时再去做想做的也不迟。”林随意这般说道,言栀便将此话记在心里。
原先离开裕都,走得那样急,现如今倒是停在池照踽踽徘徊。大抵是想看一眼江潜吩咐种下的栀子花,亦或是言栀天生胆小,不敢独自北上。
直到四月,林随意来到自己跟前蹲下,他踌躇着,欲语又休。
“你要走了?”言栀早有所料,他执起林随意的手摩挲他的手指,轻声道:“此番对你而言是无妄之灾,如今回去也好,也能升个官当当。”
林随意干笑两声,突然扭头摸摸鼻子。
言栀顿时逗弄心起,俯身仰头去看他,“哭啦?你哭啦?”
林随意轻咳两声,道:“这下你满意了?说吧,这次回去要我带什麽话,仔细想想,过了这村也就没这个店了。”
言栀移开目光,看向花丛,随即摇头,“想不到什麽了,你也不是再也不下凡瞧我,你也说了,我也不会轻易死去,还是能和孟黎书一般茍活多年,有什麽话以后再帮我带吧。”
林随意点头,坐在了石阶上,在言栀之下,光斑落在天井里头,闪着小雨扬起的轻尘。
“方子,我写了六副方子,”林随意回眸,对上言栀疑惑目光,“每一副吃半月,吃半月休息半月,吃完了才能上马,吃完了才能走。”
“我现在已经能上马了。”言栀笑嘻嘻说道,他已能策马,只是不消片刻便累的不行,又回到轮椅上躺。
“我叮嘱过他,让他盯着你,他可是个死心眼。”林随意瞥了眼穿过回廊,执着团扇赶着煎药的钱圆象。
这些天钱圆象追随林随意学习医术,每日勤勤恳恳,倘若让他知晓林随意不日便将离去,想必也是极度不舍的。
“还有几天?”言栀还是没忍住问道。
林随意咬咬牙,随即故作轻松,“就这两三天了。”
见言栀没答话,林随意自知他是舍不得,伸手将掌心覆于言栀手背,暖意催言栀沉静。
“过几日似乎要下雨,你走时记得带哈,我给忘了,你又不是回裕都。”言栀轻哂道,又侧目道:“那日你便佯装旅人,驾马行至城野,我与他们在城门送别。”
林随意点头道:“我明白,毕竟钱氏兄弟在你身侧,我不好直接施展法术。”
“这倒是次要,不过这样一来,我只觉得你是回裕都,去别处了,终究在一片土地上,也省得我无端思念。”言栀收敛眉目,垂首玩弄发梢。
林随意咬唇艰难道:“好,我、我回裕都,不,我回松溪了,你要好好的,也免得我无端思念。”
松溪,言栀从未去过松溪,松溪距离池照遥远,又是谢、陆二人的故土,自是一片福地。更紧要的是,言栀一心北上,届时到了草原,那松溪便是天涯海角,只馀在脑海里。
林随意驾马离去的那日,是个雨后时晴的好天,言栀只送他出宅院,钱圆象亦是不舍,一路追去了城郭。林随意之于他亦师亦友,分别时声泪俱下,缓了好一阵才敢回府。
再后来,栀子开了。
言栀瞧着嫩青花苞绽出雪白花瓣,香气四溢,而不消多久飞虫便袭香而来,藏匿花蕊,惹得言栀厌烦。便想到当初,裕都的达官显贵将栀子制成香片,大抵也是情有可原。
偶然一天夜雨,言栀在廊下,飞虫蜷在花心,突如其来的一霎让他自知曾经的自己才是那恼人飞虫,而江潜才是那高洁雪白。
飞虫都会寻香而来吗?
言栀从轮椅上直起身,款步踏入庭间,擡头望月白锦缎如春水波皱,水音铃绕。
他也该啓程了。
孟夏,除了阙、茵两州,都是尚存寒凉,更别提虞州,言栀已然快马加鞭走过萦绕裕都两旁的江海两城,日夜兼程,便是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被探子瞧了去,魏籍抓他回京。
虞州的牧民们正把牛羊往北边赶,言栀背着软酪,坐在竟跃上晃着双腿,马儿慢悠悠往前踏,身边是纵情奔驰的野马驹,肆意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