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栀探首了望,还是这条官道,道旁杨柳依依,毫无冬日迹象,湛蓝天际鸟雀纷飞,莺啼婉转,整个大齐便再没有比池照暖和明媚的地方了。
这就是“言氏”故居,江潜给自己在人间找寻的旧园。
“小心些下车,东西都搁在车上,一会我替你拾掇。”林随意停下马。
“公子!”钱酣努力跃起招手,大腹便便的模样逗弄言栀笑意。
钱圆象先一步向前搀扶言栀下车,温文尔雅,瞧着比钱酣更加的稳重,“公子一路颠簸辛劳,多日未得好眠,可还记得那竹海小庐?那屋子我一直打扫着。”
钱酣小跑赶来,摆手唏嘘,“去什麽竹庐?冬日夜里还是寒凉,言宅一早便收拾干净了,保证和公子在裕都住惯的相府别无二致,一样的舒坦雅致!”
林随意和言栀面面相觑,知晓言栀犹豫,便开口道:“还是回城中小住吧,毕竟你伤病未愈,一切谨慎为上。”
言栀颔首,他并不在意所居何处。
“公子病了?不然还是乘车”钱酣一拍脑袋,嘟囔着赔罪。
“不必,多日乘车,腰酸背痛的,我也想走走。”言栀捶打双膝,松松筋骨,钱圆象再次搀扶他,笑意温和。
“多谢。”言栀道。
林随意将马缰递给钱酣,麻烦他代为赶车,自己与钱圆象左右跟着言栀,陪他漫步城中。
“在下受江大人栽培,如今虽称不上医术高明,但也能照料寻常疾病,林医官放心便是。”钱圆象瞧林随意眉头紧皱,心知原因为何。
林随意舒展眉头,道:“段大人的母亲沉疴又起便是你医治照料的,我没有理由不放心。”
言宅建在城南,背靠阆山,浅溪穿流院外,一路彙进沧海,言栀步入宅中,院里锦绣琳琅。
“这都是段母閑来所织锦缎,她的手艺实在精良,城中有位姑娘求她织造嫁衣,是明年的婚约。”钱圆象解释道,“公子,后院所有房间陈设,江大人交代了,都是照您幼时所居拜访陈设的,便是怕你再回来住不惯。”
言栀目光微移,缓步踏进院中,屋宇间缠着月白锦缎,水音铃系于期间,遮挡烈日,是他在清虚殿少主堂的景象。
“月白缎子是段母仿照旧的重新织的,从前的受风残破了,白日里可搪烈阳,夜晚月色相照,整个院中水盈盈的模样,倒像是瑶池仙宫,实在美丽。”钱圆象叹道。
风动,水音铃响,似溪水潺潺流于心间。
林随意同样感叹,不禁环顾四周,轻拍言栀,“瞧瞧,那矮树绿叶,你可知是什麽?”
“什麽?”言栀错愕,院中所植并非从前金银桂。
钱圆象笑:“栀子还未到花期,可惜了,不过池照夏来得早,公子住上几月,不需多久便能瞧见了。”
言栀愣在原地,别开眼神,不愿再去瞧那肥厚绿叶。
林随意双唇微张,执起钱圆象手腕拉他就走,轻声道:“公子的行囊不少,还有他的病症,你来,我都与你说说。”
言栀独立院中,见旁人离去方才松一口气,他推开房门,屋内有明珠照明,八仙桌上摆着一尊琉璃宝塔,思绪瞬间抽回从前。
“瞧瞧,蟾宫使对少主忠心一片,从小到大的落发皆存在这琉璃宝塔中,你我可得小心擦拭。”仙娥耳语,瞧着言栀玩弄手持,江潜正执玉梳,挽着言栀青丝一言不发,笑意不减。
“你看,都不知道心疼我!”言栀撚来衣上落发,递到江潜双目前道,“你让我背的那劳什子真经!害我头疼难受,早晚得掉成秃子!”
江潜叹息,接过青丝存入琉璃塔中。
“怎麽不说话?”言栀瞪他一眼,气鼓鼓嘟囔。
“等你真秃得一根头发也不剩那也无妨,塔里从小到大的头发,我给你织一顶假发日日佩戴便是。”江潜玩笑道。
言栀轻哼一声,将手持拍回桌上。
“今日背完,明日去桃花岛玩。”江潜慢悠悠道。
“真的?”
“我何时诓过你?”他重新执起玉梳,为言栀束发。
水音铃被风动,本是江潜为他解闷,清醒耳目所挂的,如今水音晃起阵阵波澜,好似飞矢长矛刺入心中,言栀回过神来。
心髒抵着肋骨撞,他靠着八仙桌喘气,肋间发堵,水音却如火焰灼痛双目。
言栀擦干泪水,躺回榻上,身子沉得像拖着镣铐,风吹得门重重合上,他受惊颤抖,落了一身的思念与江潜。
檐下的燕子回巢,约期却已过数月。
“骗子,诓我。”
休整三日,言栀开始骑马在池照城中转了,白马乖巧,言栀在茶坊旁的牵马柱旁望风,捏着马耳玩。
总不能又叫它汀芒,言栀思忖,觉得有些惭愧。
那便叫它尽月吧,白马打了个响鼻,言栀目移,“尽、竞跃,这总行了吧,多好的寓意。”
当晚他将此事告诉林随意,后者险些将茶汤喷出口来,被呛得连连咳嗽,咳着咳着却又笑了。
“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言栀轻哼小曲,架着二郎腿晃。
“对了,我给戚予找了个好去处,不远,但在城外,明日你陪我去吧。”言栀拖着下巴,望着榻上的骨灰。
林随意执杯的手微顿,随即点头,“好,我答应你便一定会去。”
次日一早,言栀换了件素白衣裳,也算是以表孝道,披麻戴孝还是免了,不管是戚予还是恭叔霖,大抵都是不会喜欢这一套的。
若以戚予的脾性,若他还在世,没準会让言栀着大红的去,再放上十里的鞭炮,庆祝他脱离苦海,与妻同游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