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很快借由大宛传到了蹲守吴家宅院上的甲一,信展见字:“国不可一日无君,世子至多再掌长洛二十天,届时必有暗流。世家去宋剩六,梁家为护佑九皇子上位将有动作,郭追吴,吴推五,韩家不必说,剩下何、姜两家为变数,三殿下此处可能汇集暗杀之流,你们小心为上。我膝有伤,出宫之事量力而行,谨慎探殿下欲见我之所想。”
甲一看完忍不住挠了下手背,先忧谢漆有伤,再觉世家可怕,愈发感觉三殿下空长个子,处境危矣。
他毁信灭迹后去探高骊的窗户,刚摸上窗沿,屋内墙角就有窸窸窣窣声响:“小家伙?”
甲一:“殿下可称属下为小一。”
“好的小家伙,你家主子来了吗?”
甲一望了一眼老天:“没有,主子腿上有伤不便出行。”
“啊!?”屋内的声音瞬间担忧又蔫吧,“他伤得疼不疼?”
甲一听出声音里对自家主子的挂念,出于小兽般的直觉警惕起来,不愿再多透露谢漆情况,转而说起世家来。
高骊听得很累,这阵子他成天地困在这破大宅院里,拎着耳朵被迫听了满满的没用情报,而且还得自己消化,不能找张辽那些五大三粗的将士商量,真是憋得慌。
什么何家的何卓安,姜家的姜云渐,韩家的韩志禺,梁家的梁奇烽,郭家的郭铭德……世家的家主们、继承人们叫什么,在朝中干什么,他着实是不在意,搞不懂为什么那个漂亮玄漆要派个人来给他上课。
要是是那玄漆来,他或许还能瞧着他的脸多听下几句,现在实在听得昏昏欲睡。
不一会儿,窗外的声音突然停下:“三殿下,有人来找您了,对方有高阶影奴,属下先告退。”
高骊楞了楞,听着甲一的小声响迅速远去,他也不在意来的是谁,只无聊地抬手束紧发冠,确保一根卷毛也不会窜出来。半晌后,果然有人来敲门,他正要去开,门却忽然被一把推开,踏进一个清俊白净的公子。
“三殿下这些日子休整得可还好?”
高骊皱起眉来,虽然这地方是吴家的宅院,本身就是眼前这个镇南王世子名下的地产,但推门而入还是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的冒犯感。
吴攸熟门熟路地走到桌椅坐下,抬眼看了高骊一眼:“三殿下请落座,我有事与你商议,比如你此次来长洛城索要的兵士抚恤金一事。”
高骊原本不想鸟他,但听后句,只能冷着脸坐到对面。
“先帝灵柩停在宫城中,长洛城眼下百废,至少还需要半个月喘息。”吴攸眼睛下是浓重的乌青,不知多久没沾床板,吐字如行尸呵气般冰冷,“三殿下来讨公道,我给,我要朝堂清宁的来日,也望三殿下给我。”
高骊满头雾水:“你在说什么?给什么?”
吴攸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系着的一块残玉,看向他的神情很微妙,是在谜语人里混太久了,来到这人面前说半晌才意识到要说人话的微妙。
好像不是同一个物种。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我给殿下要的钱,殿下帮我当皇帝。”
高骊猛地后仰,沉默着瞪了吴攸一会,反射弧有点慢,猛吸了一口气再后仰。
吴攸拢着残玉把语气放轻柔,循循善诱:“殿下拯救长洛城于水火,在北境也有累累军功,以功勋之身登基合情合理。请殿下不必惊惶,我吴攸带领吴郭两家为殿下马前卒,待局势稳定,殿下便可入主宫城,扶先帝灵柩,叩百代先祖,入住泽天宫,择日登大统。”
高骊又后仰了一点,懵了半晌才回神:“你……你疯了吗?让我当皇帝?我在长洛城待过的日子加起来都不足一个月,我对这里一窍不通!”
他到这时才明白了何谓凶险,为什么吴攸把他们关在这里,为什么玄漆会派人来暗中保护他,还要把世家的局势情报一股脑塞进他脑子里。
他们挑了我当棋子!
玄漆也是吗?
吴攸平静道:“那些都不重要,殿下只要答应,前路不需担忧。”
高骊一急,北境口音表露无遗:“你当押鸡进米缸低头只顾吃断头饭?皇宫里还有其他皇子,你怎么不去拖他们进坑里?还是你拖不动他们就想拉扯老子?不可能,没门!”
“我给你一个福泽身边人鸡犬升天的大好机会,殿下想好了。”吴攸却是笑了起来,“百步外的张辽,千里外的袁鸿、唐维,活着的老弱妇孺,死去的孤魂野鬼,你想好了。”
高骊急得要炸毛:“你敢威胁我?!”
“只是和殿下做不亏只赚的交易。”吴攸攥紧残玉笑,笑声如鬼魅,“高骊,你也是先帝的儿子,你的九个兄弟自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而你二十三年来都像野狗一样在北境漂泊,你也姓高,你就不怨?至尊宝座现在就在你面前,坐上它从此睥睨天下,你就不心动?”
高骊无措得急赤白脸,只觉周围有无形的潮水翻着慵懒的浪花,不疾不徐地将他灭顶。
谢漆接下来强忍着不适和高瑱同处一个屋檐下养伤,在他的要求下御医给他开了猛药,虽疼但好得快,一身伤养得差不多时,高瑱亲手给他拆下了左膝所束的木板。
高瑱此时拆开裹住脑袋的绷带,额角发际处有约两寸的外伤,御医研磨了上好的养颜药,保证他一个月后不见一丝伤痕。近来他不肯照镜,寝宫中会反光的物件全部撤下,烛火也点得幽微,以至于谢漆总感觉置身一片奢华的乱葬岗,一抬眼看见高瑱的双眼,就好似看见两点为权位熊熊燃烧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