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步出屏风时,安朔已在堂下端坐饮茶。
屋外已经上灯。三架烛台灯火跳动。男人脸上看不出毫无表情。
不知方才那些话被他听去了没有?
黎萧立在屏风旁,一时不敢上前。
“站那么远作甚?夫人不是还有话想问吗?”
被困在临渊斋到现在,安朔若不提醒,她还真想不起自己原本的意图是什么了。
黎萧觉得今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不觉有些气馁。
“少将军如是不愿告知,明明白白说一声就是了,何必闹这些弯弯绕。天色不早,免得耽误您休息。妾身先告退了。”
她略一福身,忽然想起自己打不开那房门,一时间有些难为情。
安朔吹了吹茶碗里的浮叶,喉结滚动,半碗茶便没了。
“你方才唤我什么?”
“少将军。”
“若无外人,可以唤我的‘字’。”
许是茶太热,或者屋里太闷,总之,安朔鬓角淌了几滴热汗。
无论她现在是‘黎萧’还是‘李晓’,终究占着少将军之妻的名分。两人先时也已经圆房了,安朔处处维护她,黎萧也看在眼里。自那日他同黎萧坦白一切之后,黎萧心里对这个人已经萌生了不少信赖和好感。
——不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别人如何,只要他还没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我就没有立场评判这个人的好坏。
“哪怕他是天下第一的大坏人,只要他对我好,我就没理由将他当成敌人。”
黎萧对自己说。
她放下戒心,坐到安朔近旁的位置,委婉陈情:“我并非一定要为那些女子求情,只是同为女子,难免有些兔死狐悲。倘若那天我犯了错,少将军会如何待我呢?”
安朔伸手揉揉她的头,温柔道:“那得看你犯了什么错,错得有多大。天下只有律法,世道有人心。只要不违背律法和道义,我总能护下你这条小命。”
“不违背律法和道义,那还叫犯错吗?少将军这话,也忒假情假意了?”
黎萧反驳一句,却挨了个‘糖炒栗子’。
安朔虽没使劲,但也敲得她捂头噎语。
“你做什么敲我?”
“若你再大几岁,多见些世面,就知道本将军这话是不是假情假意了。你以为‘安家少将军之妻’是路边的乞丐,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吗?”安朔佯怒,继而又道:“阖府的荣辱都系在你身上,你的一举一动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还要本将军说一遍?”
“知道!知道!不就是乐游原上一位,对街永兴坊里一位吗?除了那两位,当然还有他们手下不少喽啰。上回山槐与我说过,我到现在还没记全呢?你们家还真是树大招风。哎呦!做什么又敲我。”
黎萧气鼓鼓地瞪向他。
昏黄的灯光下,那人容颜如镌如刻,一双眼中映着灯火,闪烁不定,但神情板正,宝相森严,如同庙里的菩萨。
她本不该对菩萨动心,谁让尘世烟火迷了眼睛。
“‘山槐’是谁?‘你们家’又是谁家?”
安朔一边问,一边松动自己的手腕。若是黎萧答错一个字,脑袋必然要遭殃。
黎萧本来觊觎“菩萨”的心立即死得透透的。
“长安七十二坊闺秀,但凡家里读过几年书的,都不会像你方才那样言行无状。我既答应将‘少将军之妻’的身份暂借给你,你也得顾惜她的声名,日后完璧归赵才是!如若不然……”
男人眼风横扫,突然一指打响五步开外的烛台。
火苗旺盛的蜡烛瞬间熄灭。
“我便如那蜡烛?”
黎萧同他皮了这么多个来回,早知将他性情摸透了。
这人最多也就嘴上凶两句,实际压根儿不屑于对妇孺老弱动手。
男人轻笑一声,回答:“便把你自己赔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