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暴行,都发生在几个呼吸间,後卫甚至都没退出多远,敌人却已经笃定这支队伍被抛弃了。
“我们陷入了绝境,”她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比手掌还大,龙纹上镶嵌着黄金,“我总是恨它太扎眼了,溜出去时总是被抓到,但是公公强调必须时刻佩戴着。”
“它救了我们的命。”
同伴的死亡只是一眨眼的事,温热的血溅在了李以临的脸上,她茫然地抹去血痕,掏出内裳里佩戴的物件,冲远处的军队高高举起手中的玉佩,像是溺水的人绝望地抓住唯一的浮木,那是她求生的最後希望。
正午的阳光太亮了,照射到亮眼的玉佩上很快刺到了一个人的眼睛。她茫然地揉了揉眼,推了推身边的人,道:“那是什麽?”
有人被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本来还在闲聊的人也停下了脚步。几个人立刻惊呼出声:“是皇室玉佩!”
声音不小,很快被一个小将领听到了,一刻也不敢耽搁,骑着马就汇报给了领军。领军面色发白,身上都冒出了冷汗,几乎强撑着才立刻下了命令,让军队马上转向。
军令如山,可有人的命要比山还重。宫里现今就三位皇嗣,三皇子才出生,大皇女还站在城墙上,沦落在敌军里的只有失踪的二皇女。皇女与生俱来就拥有着至高的权力,更遑论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女,她有个好歹,整个军营从上到下都跑不了。此时也顾不上大皇女的命令了,一个将领不算什麽,就算是宰相也比不过一个刚出生的皇女尊贵。
军队立刻浩浩荡荡地转身回来,几个眨眼间又死了几个人,沈至格握着剑竭力躲闪着几柄刺来的长枪,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紧咬着牙关,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际。
刀刃刺入皮肉的闷响,一支远处飞来的利箭扎进了她的肩膀。另一边殊死搏斗的李以临听见声音,颤抖着回头,分神间又被面前的人刺进了腹部。
浩大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包围的军队开始散去。李以临捂着腹部蹲下去,感觉自己的意志开始涣散。刺中她的人还要乘胜追击,但被身後人拉了一把,叽里呱啦说了什麽,黑压压的人群开始散去。
高丽和宜州接壤,两地的方言也大致相像。她在宜州待了几个月,勉强听出那个人的话,她是皇女。
多可笑啊,这群人敢杀掉十几个人,却不敢杀一个皇女。因为他们不敢把争端扩大到波及皇室的地步,不敢去赌一把两国议和後会不会把自己这个小喽啰推出来顶罪。杀害几个士兵,那是功,杀害一个身份比天还大的人,只能被判罪。两国不可能打到不死不休的,真杀了皇室,特别是有继位希望的皇女,几百个人也不够填这片漏了一块的天。
姚的军队正在靠近,李以临艰难地站起身来,阳光好像洒过云层照射到了她的脸上,没有温暖,只感到浑身冰凉。
她擡起头,对上沈至格怨毒的视线。
沈至格的模样显然更加悲惨,半边肩膀都擡不起来了,耷拉在身上一高一低。李以临几乎是颤抖地爬了过去,直起腰想摸摸她的脸。
手掌带起一股风,狠狠落在了她的半边脸上。沈至格好像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眼睛里满是愤怒与不甘,手掌紧紧地握住,用力到修剪整齐的指甲都能扎破掌心,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血。
尊贵的皇女殿下并没有在意冒犯,摸索着要去牵她的手,却被狠狠地甩开。
她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李以临,眼泪与鲜血混杂着,张开嘴的时候才看清舌头都被愤怒到咬破。
沈至格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杀人,为什麽还是死了。你说过杀人是为了防止被杀死,小林明明放下了武器,为什麽还是死了!你告诉我啊!”
她绝望地推搡起已经奄奄一息的好友,李以临被推得倒在了地上,看见沈至格也跌坐了下去,身下还躺着一个死去的同伴。
她绝望地嘶吼道:“我们都动手了,为什麽没有死。为什麽你没死,为什麽我没死!”
沈至格捏起被丢在地上的玉佩,狠狠地扔到了地上,玉佩顿时应声而破,碎裂开来,镶嵌的黄金也散落到地面上。
没有人去看那堆昂贵的金子,沈至格好像陷入了癫狂,轻声道:“是因为你是皇女吗?所以你不会死,小林只是个卖包子的,所以连尸体都没保留完整。”
“是吗?是吗?”
李以临被拽住衣领,晃得头晕眼花。虽然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两个人显然都清楚答案,不必挑明这悲哀的真相。
沈至格又问:“怎麽才能不被杀?”
这个问题李以临回答了,她的视线已经晃出重影,用力地擡起手指向远处的城墙,整个军队的主帅,大皇女,就站在上面,俯瞰着所有的人丶所有的尸体,所有的血。
她说:“至少…要站得…和她一样高,下面的人全部是蝼蚁。”
蝼蚁的性命不值一提,所以她能心安理得地让人去送死,只为了一点未知的利益。
皇妹在逐渐长成,她不得不筹谋,抓住一切发展势力的机会,不择手段地拿到权力,最後才能坐到最高位,像当下一样,俯视着一切。她足够狠心,比起那些虐杀敌人的阎罗还要狠心。
沈至格重复道:“和她站得一样高吗?”
她不能再回答,因为已经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
李以临喝了口茶,压住恐惧,苍白的脸色也略微回复,轻声对文玉雁道:“当时活下来的,还有两个人,她们伤得太重,没撑过立冬就去世了。”
从此,两个人成为了唯二的幸存者,共同埋葬了同一段过去。李以临为它立下了墓碑,沈至格还困在那段痛苦里,逐渐丢失了最初的梦想。
她缓了口气,继续讲述後来的事。
被接回了军营,主帅派来最好的军医救治,腹部已经包扎了绷带,暂时止住了血,力气也在慢慢恢复。
李以临披上外衣下了床,撞上从外面匆匆赶来的皇姐。她笑得很和善,浑身的气质温和得像无害的绵羊,可惜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她道:“不知皇妹在那里,还好人无大碍,否则我怕是下半生都不得安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