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晚疑惑道:“所以你告发了他……你就不怕他跟你鱼死网破?”
“他不会。”玉秽声音极其笃定,“那段时间他意志极其消沉,不仅连金丹都不挖了,我去找他讨要缘由时,他还不止一次跟我说没多久可活,不会为我留隐患的。”
他看着舟行晚,眸底笑意越来越藏不住:“如今想来,他应该就是那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他那样锱铢必较的人,哪怕是死也应该拽着不止一次威胁过他的我一起下地狱才对,又为什麽会放过我?当时我想不明白,可现在,”
他声音放缓:“看到你,我就知道了,他讨厌你,可没办法亲手对付你,所以要借我的手,所以要留着我。”
他似乎要擡手触摸舟行晚,又颤着身忍住,玉秽的眼睛亮得出奇,说:“蘅晚,你看,他们都误会你丶憎恶你,唯有我视你为最好,不管变成什麽样都愿意接受你。”
他说:“反正现在外人看我们也是同流合污,流云宗你回不去了,修仙界更是没有你的容身之地,至于尘轻雪……他跟那些人也没什麽两样,这段时间发生了这麽多事,他会像他们一样误会你的,蘅晚,你只有我了。”
舟行晚:“……”
舟行晚先前只觉得玉秽这人过于反复,又脑回路神奇让人难以揣测,他向来觉得是对方的问题,可现在这样露骨的话……
後知後觉反应过来玉秽到底是个什麽意思,舟行晚只觉得被一阵恶寒席卷全身。
他不由感到好笑:“所以你在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前提下把他的种种恶行加诸到我身上,你还觉得是为了我好?”
“当时师兄顾虑太多,确实没有考虑周全。”如果忽略掉玉秽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他的语气堪称真诚,“但是师兄保证,以後再也不会了。”
舟行晚盯他半晌,忽然想到什麽,勾唇问:“也就是说,你在乞求我的原谅?”
玉秽呼吸一重,舟行晚话里的“乞求”两个字似乎勾到了他的心坎,男人保持着这个隔桌与人相望的姿势,忽然起身,一只腿屈在榻上,上半身越桌撑到对方旁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舟行晚,却没有半点凌人盛气,男人束在脑後的长发扫过修长的後颈,从前面晃着落到舟行晚肩颈,仿佛他们本就相连丶本该一体。
玉秽露出了个或许是他自出生起最真心丶最坦诚的笑:“是啊蘅晚,当我求你,别跟师兄计较了,行吗?”
“不行。”
舟行晚骤然收起了笑,他觉得自己恶劣极了,眼见着玉秽面上笑容凝固,竟然觉得快意:“玉秽,我唯一不会原谅的,就只有你了。”
刚才氛围太好,舟行晚虽然心里不爽,至少表面上装得滴水不漏,是以玉秽没想到舟行晚会毫不留情地说出这样残忍的话,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来。
微微上翘的唇角也渐渐抹平,玉秽定定盯着舟行晚,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丹珩丶元慎丶再或者是招绝,他们虽然对我诸多不满,考虑到前人做的事,我虽然怨恨他们的行为,却不恨他们本身,因为如果是我,我不知道真相,或许也会被蒙蔽。”
“可你——”
他越说字音越咬得重,仿佛要把在玉秽这儿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吐回去:“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他,可是静元针丶可是旁人的针对丶可是你拿别人犯的错来压我的行为,桩桩件件你哪件对得起我,又怎麽好意思让我原谅你?”
玉秽一下像换了个人,他身上再也没有之前散发出来的温润似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沉森冷的气息:“蘅晚,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我现在对你那些破烂事已经不感兴趣了。”舟行晚却没了再跟他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玉秽,现在才清楚自己有多天真,竟然以为自己知道垃圾厂里装了多少垃圾。
他跟玉秽说得越多,越了解这个人,就越丧失继续聊下去的欲望。舟行晚抓住了玉秽撑着的手,对方果然跟着看来,于是学着玉秽从前的样子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再下一刻,玉秽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再度绽放,舟行晚手上一个用力把他的手扯了下来,後者瞬时失力,从外侧偏着摔到了地上。
快要落地的时候,他还想拉着舟行晚一起受罪,好在舟行晚早有准备,见人要摔倒就立马放了手,然後才起身站到玉秽旁边,因为逆着光,脸上神色并不分明:“趁我现在杀不了你,师兄还是自己识相点滚出去吧。”
玉秽摔在地上也无半点狼狈之相,他就这麽静静沉沉地自下而上看着舟行晚并看不清的脸,忽然面色一变,方才的阴冷仿佛错觉,他又成了平常时现于人前的温柔样子。
他矜雅起身,哪怕舟行晚动了手也不生气,只道:“你还是忘不了他,是吗?”
忘不了谁?
舟行晚大脑短暂懵了一下,而後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大概可能是尘轻雪,又好气又好笑:“是又怎麽样?”
“那师兄帮你解决掉他,蘅晚是不是就能安心待在这里了?”
他温柔地说着自顾自的话,仿佛没看到舟行晚脸色巨变,更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狠话甫一说完,立时凌空而去,半点多的时间都不停留。
舟行晚想要叫住他已是枉然,不过他并不担心尘轻雪,原因无他:玉秽打不过尘轻雪。
——既然打不过尘轻雪,管他放再多狠话,有什麽用?
只是明的还好,玉秽是个僞君子真小人,舟行晚生怕对方来阴的,只好又开始思考应对之法。
不过他人现在被困在这里,又能做什麽呢?
另一边,旁边花辞镜听两人吵了这麽一会儿,如今玉秽走了才终于敢有所动作,他从榻上跳了下来,又拉了拉舟行晚的袖子,小声喊:“哥哥。”
舟行晚思绪回笼,他低头看着花辞镜,刚才被玉秽的话影响到的心情有所好转,男人弯下身慢声问:“怎麽了?”
花辞镜小指勾着他的手心,说话时声音软软的:“玉秽伯伯说的不对,镜儿也会不管哥哥变成什麽样都喜欢哥哥的!”
稚子童言最抚人心,舟行晚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一团,心底的郁气彻底消散,他抚摸着花辞镜的头说了句“好”,一道白色的光符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舟行晚看清那是什麽,立马将门窗关好。
花辞镜不知发生了什麽,舟行晚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等人停下了才学着前者的样子悄声细语问:“哥哥,怎麽了?”
舟行晚将那光符化于掌心,顿时大段记忆扑涌而来。他静默着感受了会儿,眼睛发亮地看着花辞镜:“去把衣服换了,我们出门。”
他身体的恢复能力确实很好,才跟玉秽说话的那点功夫,竟然已经回复了五分之一的状态,想来再要不久,就能完全好了。
到那时候,要是玉秽还敢出现在他面前,他非要真的把人给剁了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花辞镜懵懂地问:“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