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我看来,爱过更让人刻骨铭心。爱和眨眼一样,你不会意识到你在眨眼直到你开始好奇你眨眼的频率,然後你知道眨眼是不能控制的,你越不想知道他的存在,越能感受到睫毛触碰眼睑。每当你意识不到自己在眨眼以为自己戒掉了眨眼,相信自己能忘记他的时候,眼前黑了一下又一下,哦,你想起来,原来你还是会眨眼,你还是继续爱他。你甚至不是巴普洛夫的狗,你只是被木槌敲击的膝盖,你爱他是种本能的反应,是最简单的与生俱有的反应。”
邓念忱发言结束,他们阵营的同学开始大声欢呼,仿佛提前庆祝胜利。
邓念忱放空了一瞬,一根睫毛掉到眼睛里,看,他没办法控制眨眼的频率,更没办法控制爱或不爱。
坐在这里是因为收到传单,他们整个寝室一起在食堂吃饭,出门之後,那个发传单的学妹只是递了一张传单给邓念忱。他不能拒绝,只好把传单折了两折,拿在手里。
白奇调侃着说:“怎麽发传单也有歧视啊,这一路人只给你发。”
邓念忱把传单递给他,“送给你。”
白奇只是为了逗乐,把传单递给尤省身。
张渤洋说:“奇奇,你还能不知道原理,打印一张传单挺贵的,宣传部设计,财务部做预算,是多少人的心血呀。不会是见人就给的,肯定是有选择性啊,我们这叫没被选上。”
尤省身看完传单,把它归还给邓念忱,“你还是看看,挺适合的。”
白奇问什麽挺适合的,尤省身说:“恋爱关系观察与咨询社联合辩论社展开爱过丶恨过和错过哪个更让人刻骨铭心的辩论,邓念忱长了一张经常伤害别人的脸。”
传单没在邓念忱手里握住,很快转移到白奇手里,“非常规辩论赛,痛彻心扉的感悟,低眉顺眼或神采激扬。参加即有二课分,获胜者更有精美礼品,请关注那些年,爱恨错过的我们系列活动,第一篇章:辩爱恨错。”
转了一圈的传单再次回到邓念忱手里,张渤洋发表重要讲话:“既然被选中,别辜负学妹一片心意,你去参加呗,再说,你不是缺少二课分。上回看个音乐会,像是去了趟庐山瀑布,什麽都没看到,活生生被浇了一头水,是个落汤鸡。长痛不如短痛,你干脆一次解决二课分,省得次次受折磨。”
邓念忱不准备去,他没什麽想说的,更不喜欢辩论,面红耳赤的争个是非。他不需要在那里咨询,他不要顾影自怜。
不就是看演出吗?他一场一场地看过去就是了,後来发现不行,他们一起做过的事情太多。演唱会上郗寂大喊耳朵要被震聋,他便用手捂住郗寂的耳朵,说:“要感受的是这种气氛,不然怎麽叫演唱会。”相声演出郗寂说他自己是邓念忱生活的捧哏,邓念忱反驳:“才不是,你是你自己生活的剧本,可不是我的捧哏。”
“再说了,我还想说我是你生活的逗哏呢,负责让你开心。”
“可是让人心梗才是逗哏的任务,不是嘛。”
“那我是善良的逗哏,行了吧。”
“你善不善良的,问我不行,要问问你的前任们。”
“问她们就问她们呗,我怎麽会不善良。哪次不是被别人甩,她们的理由特别奇怪说什麽我这人和谁相处的熟悉了,表现的都一样。要不然是一团火,要不然是一块冰山,她们看不见我身上对待她们的独特的火花。我理解不了,交朋友没错吧,再说我也没那麽多朋友,我只是真心对待每个人,这有错吗?”
然後他问郗寂能不能理解他,郗寂说:“理解一部分,”停顿片刻,“我也理解她们。”
邓念忱轻敲郗寂的额头,“叛徒,不站在我这一边。”
“我站在自己这一边。”
所以理解她们真实的想法,邓念忱有两种状态,有时候是月亮,没有光丶悄无声息,不産生任何影响,也不去进行物质交换。有时候他又是太阳,每时每刻发射热量,不知疲倦地欣欣向荣,爱所有人,爱世间万物。没有人是独一份的,他的爱被棱镜切割。
二课分是慢性病,演出是缓解的药物,只可惜吃了就断不了,一旦停下便加倍反弹。所以邓念忱放弃这条路径,管他爱过恨过还是错过,邓念忱只在乎二课分。
填报名表的时候,选项在恨过和错过之间反复横跳,退出问卷的填写,在截止时间快要到达的时候重新进入问卷,填了个爱过。他想说既然上了手术台干脆配合更厉害的麻醉药,他会成功的下手术台,这没什麽痛苦的。
因为是非常规辩论,每组的人员不设限制,只看报名表的填写情况。不知道为何选择爱过的人反而最少,恨过的人最多,错过的人其次。
他们说:“恨比爱长久,就像我们习惯性折磨自己,只记住出丑的那些时刻,无论时隔多久想起来仍如当日一般让人无措。恨的根本原因是被辜负,是受伤,像是伤口好了但疤痕一直都在一样,心里的伤口可不能人工缝合。”
“这话不全对,你记得你错失的第一名,记得你偶然擦肩却念念不忘的那个玩偶,那件衣服,那个人。她们像是融入大海再也分辨不出来,每每想起便是遗憾,便是後悔大于任何情绪,这就是错过的力量,是一根野蛮生长的倒刺,永远存在,永远痛。”
一轮又一轮的辩驳,实际上没人说服对方,这不是指定议题,这是自己选择的生活与处事方式,是延续痛苦之後期待不那麽痛苦的自我开解。别人会不会拔出倒刺,邓念忱不清楚,他自己依然断不了药,是短痛的结果。
错过组最後还是赢了,因为没那麽多人真心恨过,不是所有人都会爱人,但所有人都错过一段风景。没人会圆满的如同新生儿的第一口空气,他们不知道是否包含遗憾的滋味。
达成任务,获得二课分,精美礼品是以爱为主题的自制贺卡,邓念忱获得其他“奖赏”。学校的论坛上挂着寻人啓事,说:“下午的辩论赛上一见钟情了一个男生,只是稍作犹豫,他闪现一样消失,不见踪影,不想错过,希望大家帮忙捞一下,只知道他的名字是邓念忱,还望大家帮助。”
邓念忱不刷学校论坛,尤省身看论坛热搜的时候把这则消息转发到宿舍群里,“不错啊,参加个辩论赛还能迷倒一大片人,看看什麽是系草的魅力。”
除了邓念忱之外的人在积极讨论,论坛里的人讨论白月光,知难而退还是迎难而上。讨论上帝是公平的,再好看的人也会受情伤。环资的人冒出来说这是我们学院的,羡慕吧,羡慕没用,他不谈恋爱。另一拨人冒出来说,不是的,他说他在谈异国恋,没分手。然後风向又转变了,变成讨论他究竟是不是单身。
宿舍群里讨论他竟然选了爱过,他们打赌的时候只有白奇没有选择,轮到他的时候只剩下爱过,迫不得已选择爱过,以为一定会输掉两顿早餐,意想不到赢得比赛。
疯狂寻找邓念忱,让他收收自己的魅力,别把旁人迷得三荤五素的。给其他人留条活路,走什麽苦情高冷男主路线,这不是砸了其他所有男生的饭碗。
他始终没能看到消息,这次手机是真的静音。
“快三个月没来聊天,是找到方法了,还是他回来了?”
没人知道邓念忱在学校里做心里咨询,没人知道这持续了很久,没人意识到邓念忱会主动寻求心理疏导,在他最沉默寡言的时刻,邓念森问他需要聊聊吗?收到一口回绝的答案,他说:“我知道你想要聊什麽,但我很好,不需要聊那些。”
在邓念忱重新恢复往日的语言能力,不再试图屏蔽郗寂的信息,不再强撑着,他口是心非的说不在意,实则始终倾听任何有关郗寂的点滴。
他们像是在吵一场旷日持久的架,没有一刀两断,没有再无牵连。邓念森没有试图做出对待病人的那些举措,他只是经常谈起郗寂,因为在元旦的那天,他後知後觉的意识到邓念忱害怕的不是被郗寂扔在原地,他害怕的是再也不知道郗寂的去向,那才是真的被郗寂剔除出了他的生活。
在下暴雨的一天晚上,邓念忱躺在床上,听着呼啸的风丶砸在窗户上的雨声。他经常失眠,思考很多事情,以往无论是拼凑一切静静等待天亮还是那些调皮的瞌睡虫给他短暂的恩赐,睡上那麽一两个小时。别人的闹钟响起,邓念忱便像往常一样,因为回忆中拥有一切,拥有让他继续生活的巨大勇气。
或许是暴雨扰乱了他的节奏,或许是雨势形成帷幕,他想不起来郗寂那天和他撑一把伞说的那句话是什麽了,用尽各种方法,拼凑一切,串联起故事,无论怎样,他单单想不起来那句话。他记得郗寂穿的是天蓝色卫衣,深色牛仔裤,没有戴卫衣的帽子,郗寂负责撑伞,手心很热,伞是向他这边偏的——这是他在回忆中发现的,第三视角让他看见郗寂弄湿的手臂,却始终没有让他想起那句话究竟是什麽。
想到雨声渐渐平息丶梦话声没有再响起,鸡飞狗跳的早晨,骤然降临的傍晚,思考到心律不齐,焦虑到逆着时差猜想郗寂会不会生气。那是他第一次登上学校的心理咨询网站,预约最近的时间,他要找个安全的陌生人倾诉,他要向自己倾诉。
他开始听到郗寂的名字,在某个平静的晚上,在结束最後一节晚课站在车边的时候,邓念忱想起郗寂说的是:“邓念忱,你会爱什麽样的人?”
回头来看,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但当时的邓念忱以为这和他们平常故作正经的玩笑话没什麽不同。他回答的是——我喜欢我女朋友。接着说:“爱这东西,不用现在立刻想明白,理清楚,我们还很年轻,不是吗?为什麽要着急呢。”
郗寂点点头,自然的说起数学课上那道概率题,像是没提起过深刻的话题。
邓念忱的眼泪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冒出来,刺激着眼眶,掉到座椅上丶掉到地上,成为郗寂胳膊上的那块雨渍。
【作者有话说】
可能还是会慢一点节奏,最近在努力学习简洁语言了,但还没什麽成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