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七十四章】他是谁
“是丶是磨镜说要销毁物证,下官就将胜邪剑扔入了熔炉里……”
洪荀以额叩地,狼狈地伏在地面上,因是过于忐忑,他後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他为自己的行为找补道,“这一切都跟下官没有关系啊!”
但他一切的求饶,换来了男人的雷霆震怒。
谢瓒轻哂了一声,似乎听到了一桩笑闻,重申後半句:“没有关系?”
谢瓒将沈莺歌安顿好後,他缓缓行至了洪荀面前,一掌钳扼住了他的咽喉,力道逐渐收紧。
洪荀被男人滔天的杀气震慑住,蓦觉咽喉气管都快被碾碎了,整一张蛮横的脸,瞬时从苍白的颜色胀成了艰涩的紫红色。
他将洪荀一举拖到了熔炉口,将他半截身子塞了进去。
熔炉内膛的温度堪比火山熔岩,跌落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教烈火热氛的燎烤,洪荀吓得惊惶失措,瞬即抻腕一扯,拉响了熔炉旁的摇铃,铛铛铛,警报声传遍了外营,这时候外营的守兵一下子如潮水似的冲了进来,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衆人纷纷亮出霜雪一般的森寒刀尖。
目睹此状,谢瓒如入无人之境,眉眼沉戾阴郁,唇畔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他漫不经心地横扫衆人,从头淡扫到尾,话辞冷蔑喑哑:“来啊。”
衆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言。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
谢瓒是风暴的中心风眼,弑意汹涌如惊涛骇浪,无人胆敢靠近他,生怕被卷入进去,落了个死无全尸的惨境。
莫大的窒息感攫住了洪荀,他连呼吸都很难了,只能死死扳住熔炉口的外边,忍受着高温的灼烧,不使自己摔入熔炉里。
洪荀咬牙道:“谢相可是忘记了自己的立场,您是新朝一派,而这个沈氏,是罗生堂党人,是旧党馀孽,新旧两党自古不相容……卧佛大人替您除掉了旧党馀孽,您为何要救她?为何要将红刃指向自己人?”
在世人眼中,谢相就是新朝主和派,是与羌人同为一丘之貉的奸臣。
循理而言,他不该救沈莺歌。
沈莺歌是罗生堂党人的身份,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是隔着血海深仇的宿敌,为何他要救她?
这个问题俨如一把锋锐的利刃,反向刺中了谢瓒心口最柔软的位置,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他撕开所有的僞装,露出真实的本质。
焚烧私藏五石散的暗桩丶给沉浸在极乐世界的百姓服用解药,都是在他的计划里,而且进行得有条不紊。
但在他的原计划里,绝对不包括“沈莺歌会死”这件事。
刺杀沈莺歌这件事是向烛执行的,向烛是卧佛派遣过来的,而卧佛是羌人的走狗,变相是说羌人在用沈莺歌来试探谢瓒的软肋在哪里。
关于谢瓒是罗生堂堂主这一个真相,所知者少之又少,在朝堂之上他就是一个唱红脸的人,很少有人会想到他会借用另外一种身份来唱白脸。
恰恰另一种唱白脸的身份,代表了他最真实的立场,也恰好暴露了他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她是我的女人,生杀予夺皆由我,你也敢动?”
答案昭然若揭,他的命跟她是绑在一起的,爱与罪共生,两人就是共生在一起的植株,连着茎脉串着枝叶,一荣俱荣,一亡俱亡,她不准许他死,同理,他也绝对不能让她有个好歹,她必须好好地活。
谢瓒的答案让洪荀感受到了一种惊惧,然而,更加让他惊惧的,是谢瓒将他整个人扔入了熔炉里!
洪荀不是第一次与谢瓒打交道,却是生平头一回深刻地觉知到他的杀伐与冷漠,底下是足以熔穿一切的高温烈火,火已然燎着了洪荀的裤腿和鞋底,火舌徐缓地炙烤并吞噬他的皮肤。
马上要被烧死的惊恐,迅速爬满了洪荀的面部,他双手紧紧扳住熔炉口,不使自己坠落下去,
他是卧佛座下的人,凡事皆有卧佛在背後暗中撑腰,是以,他被谢瓒扔去牢城营,他也丝毫不慌,仍旧在牢城营内谋了个很高官秩的差事,仍旧活得顺风顺水。
时而久之,他在营内横着走,也不把什麽人放在眼底,直至遇上了谢瓒,这个冷血杀伐的修罗。他这一回算是踢中了铁板,而且,他马上就要死了。
洪荀隐隐猜到了一个潜藏在冰山之下的真相,沈莺歌是罗生堂党人,能救她的人只有罗生堂党人,那谢瓒肯定也是罗生堂的一份子。
很可能就是卧佛苦苦觅寻的堂主!
他们表面上是和离的夫妻,看上去分道扬镳了的,实质上还是利益共同体,彼此之间有着剪不断的纠葛与牵绊。
如此一来,那就说得通了。
“堂主——”洪荀忽然不求饶了,反而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容,“您如果杀了我,卧佛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喧嚷的争执声,让远处陷入昏厥的沈莺歌缓缓睁了眼,她蓦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强撑着昏昏的意识,她往熔炉口望去,便望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背影。
似乎觉知到她的无声目光,男人并未与她对视,只对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
少时,一道禾绿色的少年身影出现在沈莺歌的身侧,将她温柔地搀扶而起:“少夫……沈姑娘,白轲先扶您离开。”
少年面生,沈莺歌此前不曾见过,他身上穿着禾绿色的绉纱裙,匀称地束着两条顺溜的马尾,男生女相,换上女儿装後,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违和,反而觉得俏皮可爱。
沈莺歌任由白轲搀扶起来自己起身,一晌牢城营外走去,一晌情不自禁回头去看。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捣剑刺穿了洪荀的手腕,洪荀就这样坠入了大熔炉里,少时,就传来了接踵不当的惨叫声,空气里弥散着刺鼻的黑暗浓烟。
他让洪荀跟她的胜邪剑葬在了一起。
这一刻,他的背影轮廓显得冷毅峻肃,竟是一下子让她回溯起了十三年前的青衫落拓。
——他到底,是谁呢?
等沈莺歌的身影消失在了牢城营的出口处,谢瓒隐隐松下了一口气,他擡掌拉下了熔炉的闸门,火势将息,烧了一半的洪荀被其他人急慌慌地打捞出来,他浑身是触目惊心的烧伤,皮肤鲜血淋漓,面色半焦半黑,整个人看上去如一盘半生不熟的猪大肠。
洪荀胸线微弱地起伏着,只馀下了小半条命,奄奄一息。
他用尽最後一丝气力道:“您不是要杀我麽,怎的突然发了慈悲心?”
“若不留着你半条命作为鈎饵,”昏暗的火影拓印出谢瓒清冷的面廓,话音显得冷戾,“我如何能继续钓出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