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还是从前那般鸦鬓垂鬟,衣不需奢,便已仪态万方。
白持盈未搭话,她也便不再出声,良久,白持盈败下阵来,拍了拍旁边的矮凳道:「来,坐。」
萧承意自?然?不肯坐,她本有一肚子?的话想对白持盈说,却在看到姑娘消瘦的面庞时,话语转圜几遭,都吐露不出来。
她咬牙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若不是沈是此?遭探寻到了你的消息,又恰过洛阳行事?,我哪里知晓你还活着!你是不是准备……准备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呆在这?个地方,生?老病死的,与旁人皆无干系!」
白持盈沉默了。
她寻不出话头来驳萧承意,因为她每句话说的都是对的。如果没有沈是千里奔袭来洛阳探看,没有兜兜转转又救回辜筠玉,她估计不会想着再和长安有什麽联系了。
毕竟她其实还是,罪臣之女。
白持盈低头转着手中的帕子?,长长的睫羽忽闪,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
「你!」萧承意快被气死了。「你这?个人,从小被旁人说最省心,其实心里憋着一堆的坏,如今真?坏了,你怎又真?『省心』起来了?」
「当年先生?与夫人去?後,你家烧成那样?,黑黢黢的一片,我……我还是不死心地偷偷跑过去?找了整整两天两夜——然?後我没有找到你,还被父皇责罚,在蓬莱殿前跪了一夜,白持盈,你若真?是个有良心的,这?六年怎麽能一声也不吭,就……就……」
她说到最後,眼眶通红,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白持盈彻底坐不住了。
她赶忙上前抱住萧承意,拍了拍姑娘後背。
「好了眷娘,是我的错,别哭了啊。」
她该怎麽与萧承意说呢?无法一言尽说在二婶子?家叫天天不应的六年之苦,无法一言尽说上辈子?在陈家庄的三年蛊毒酷刑,更无法一言尽说与辜筠玉那纠缠不断的孽缘。
其实人活着就已经大?不容易。
「事?情太多了,没法子?和你一言说完,先坐,我给你拿些零嘴去?。」
白持盈拖着萧承意做到矮凳上,给她满了盏茶,又转身进了屋子?。
石当家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与萧承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白持盈端了一碟子?鸳鸯酥,又端了一碟子?玉露团,搁到石几上,款款坐了下来。
从前父亲还在时,二人就常这?样?坐在白府的後院儿,一起吃樱桃酪子?。萧承意不爱吃樱桃只爱吃酪子?,故而每次都把?樱桃给她吃,她便把?酪子?挑给萧承意。
公主母妃乃是当今圣上的四?妃之一——周德妃,德妃出身清流饱学之门,其兄曾与白大?人谒拜过同一名士,有淡淡君子?之交,後来白大?人成了太子?太傅,萧承意不愿去?学绣画女工,偏要跟着一起念书,圣上宠爱这?个唯一的女儿,故而也便由着她去?了,二人自?此?相识。
萧承意看不上她那一群浑身泥臭的哥哥弟弟,偏偏每天跟混着跟白持盈玩儿,持盈长持盈短的。
白持盈那时跟着白父到宫中讲学,就坐在书案的後面,腿短脚短身子?也短,只能露出个来,滴溜溜地转着眼睛看这?一堂各做各的皇宫贵族,觉得有趣极了。
太子?肖似徐继後,知礼守礼,博学雅正,父亲布置的书目都早早温习过过又诵熟,一派贤能储君之相;二皇子?先天有疾,一堂课下来咳嗽声比念书声多了许多;三皇子?……三皇子?不记得什麽样?子?了,其母乃元後宁氏殿中一奴婢,不得盛宠,连带着三皇子?也常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四?皇子?不好诗书好刀剑,一堂课数他被奚落地多;五皇子?年纪尚小,咿咿呀呀跟着父亲念书。
她坐在案几後,与萧承意对视一眼,晃晃手中拿的红果子?,两个人都偷偷一笑。
就像现在这?般,她坐在案几前看着好友,便又忍不住笑了。
只是再也没有父亲拿摺扇轻轻敲她的头,而她与萧承意都已经长大?,从前需要两只手捧着的果子?,如今放在手中也只小小的一只了。
「怎的瘦了这?麽多,看着怪可怜的一个人。」
「刚受了情伤呢。」
石当家在一旁小声说,边说还边打量着白持盈的神色,见人没因着这?话又发呆,才放下心来。
萧承意抹了眼泪,缓过气来,先向石当家道了谢,又知晓自己方才不问缘由地一阵问责冲着白持盈了,便低声道歉道:「……我方才一时心急,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白持盈这?人有种神力,叫每个和她讲话的人都想放缓调子,温温柔柔地谈上两句。
当然?有人除外。
「我当然?晓得,你这?几日行走劳顿,估摸着也累了,先吃点儿东西,我们再细细说道。」白持盈拉着她的手抚了抚,眼睛还是和从前的一般微微弯着,眉目一派柔和。
只是萧承意知晓她如今的笑不过是勉强——她眼中淡淡地蒙上了层她看不清的情绪,她说不上来,只瞧着心中难过。
「正巧,我出去与小四给你们买些东西,晚上咱们好好吃上一顿,也给这?位小姐洗洗尘。」
石当家「透话」的目的已达到,料到二人有话要讲,便寻了个由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