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惊,赶忙将那牌匾又翻过过去,心头却砰砰直跳,转头望着石当家忙碌寻东西的背影,不免有些後悔自己唐突。
这儿怎的会有齐王府大门的牌匾!
一旁许久未吭声的辜筠玉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看着那又露出「金玉堂」三个歪歪扭扭大字的板子,也觉着不对,便沉声问道:「齐王府……是什麽?」
「没什麽的,不甚重要。」白持盈很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搪塞了辜筠玉一句。
有些话可不兴多说。
辜筠玉何等聪明,哪里听不出白持盈话外之意,只点点头也不作声了。
石当家的找了那板子出来,很是高兴的模样,一张蜜黄的脸此时也因快活而泛出些红晕来,倒是显得比一般严肃模样多了几分生趣。
「这个如何?」她俯身小心将那板子放到地上,拍拍衣袖上的灰尘,叉腰问道。
「很可以!就这个罢!」白持盈戳戳辜筠玉的腰窝,笑意盈盈支使辜筠玉:「好哥哥,帮我研个墨去吧。」
她身上正披着辜筠玉买的那件簇新的鹅黄斗篷,显得人在苍白僻冷的冬天更像是一只灵巧的雪兔子。
辜筠玉站在书桌前帮她研墨时,想着姑娘溜圆的一双眼睛,不觉轻笑。而後他忽然顿下来,心中欣喜被剧烈的陌生感觉覆盖。
他脑中一片空白,却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告诉他,你不应当这样。
*
洛阳城里那门庭萧瑟的茶馆「金玉堂」重新开张了。
它开张这天,小小的门店外头客人是比肩叠迹,不可细数。
只因这茶馆有三绝。
一是门头的匾。话说这牌匾其实并不精巧,更不气派,一块儿普普通通的木匾,却引来洛阳城许多爱笔好墨者纷纷行来观看。只因这新书的「金玉堂」二字,铁画银钩,容与风流,人言之颇有前朝太师许明公风采。
二是别样的酒。听洛阳城最爱品酒的老汉说,十几年了,他竟再未品到过如此甘甜宜人的清酒,叫人酌之如入云山花果之境,好不畅快!且这茶馆的酒每日里只供二十坛,来後了便只能就着白水瓜子听书。
三是讲书的人。这茶馆老板据说是耗费了一声的积蓄,请来了那日在听月小筑风采灼人的小姐,她只在艳阳最好的冬天,细雨最密的夏天,桃花最灼的春天,硕果最累的秋天出来一讲奇书,若恰巧过路碰见了,那是走了个大好的运!
更重要的是,无论你是富若范翁再世,还是贫如颜生枕草,不分身份贵贱高低,都能来听书——贵只贵在那百花酿和提字上。
金玉堂奇,奇在这茶馆不如往俗,没有门槛。
「哎呦!你开头说这百花酿买那些个银子,我还吓了一跳,说着这麽贵的酒,怎会有人来买?可是不曾想,这麽叫人半真半假的一说,倒成了个金饽饽了!」
石当家的在柜台前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着这次讲书得来的银子,笑得嘴都呲大了几分。
白持盈拿着把银浪暗纹的扇子左右端详着,边思考怎样提字得当些,边回道:「老伯的酒本就不比旁的差,况且如今专供给咱们,旁人买不到,自然物以稀为贵起来。」
「你说的那些个什麽公主小姐啊的,是真是假?」石小四依靠在新买的柜台上,摸着那崭新乌黑的台面,啧啧称奇。
「七分真三分假吧,得讲些百姓们爱听又有用的。」
「那新都公主後来真又嫁给那单于的孙子啦?」
「真的呀,他们後来还生了二子二女呢。那长子如今是新都的大单于。」
「哎呀,那这分明是十分真!真厉害,她还在西域各国中间跟博望侯一般游说众小国依汉抗蛮呢,真像那从前春秋战国时的纵横家,一言以定天下!」石小四最近跟着白持盈念了不少书,满脑子的之乎者也论道春秋。
白持盈一拍她脑瓜,笑道:「你今儿练字了吗?」
石小四听了这话,立时「哈呀」一声跑回了自己那屋,留下石当家的在原地连连摇头,嘴里念叨着「不成器」三个字。
终於想好了将字提在哪儿,白持盈满意地将那素扇看了又看,转头想喊辜筠玉,却发觉不知喊他什麽好。
「那小子怎的取个墨取睡着了吗?」石当家也估摸着辜筠玉早该出来了,却还不见人影,心下奇怪。
屋中恰传来「哐当」一声。
白持盈心中一紧,赶忙放下手中的摺扇,往屋中走去。
一推门,果见辜筠玉脸色惨白昏倒在地,桌上砚台滚落到床边,溅起点滴墨色。
那桌上正是白持盈前几天收起来的,那方刻了「齐王府」字样的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