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桥不好再多说什麽,拿着张表单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接近下午下班的时候,安静了一下午的陆扬声忽然打了个电话进线,他刚一推开办公室门,就看见桌前的人趴在角落里,看不清脸,但陈家桥反应得很快,一边向着他身边跑去,一边打通了李叔的电话。
“痛。。。。。。”
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陆扬声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挨过的打并不算非常多,但同别人家里那种以教育和吓唬性质为主的不一样,杨阮的打,是真正意义上的伤害,耳边嗡鸣的感觉在天旋地转之间好像重回耳边,被扇过的侧脸疼,被撞过的额角疼,被瓷片划伤过的每一处地方已经愈合到找不见任何伤痕,但疼痛的感觉仍没有消散。
针液推入血管的感觉一寸一寸将血液冷却,消毒水的味道涌进呼吸里,滴滴作响的仪器包围在他周围,陆扬声睁不开眼睛,断线的思维成段般带着回忆涌现,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唯一想到的竟然是安简意。
因为自己,他也像这样躺过病床,住过医院,醒来以後知道了一切实情,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愿意。
他好骗,好欺负,好脾气带来的全部温柔温暖在过去快一年的时间里在他面前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好像不会骂人,也不会生气,最难受的时候也只会转身离开。他是他活到现在最懂他的人,懂他的不堪,懂他的言不由衷,懂他的心口不一,也懂他所有的委屈。
麻醉的感觉缓缓遍布全身,吞噬掉最後一丝力气,呼吸机开始运转,氧气冲进鼻腔,异物入侵的感觉逼红了他的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往下落,顺着发丝蔓延开,很快就消散得不见踪影。
酒精的味道混着那股熟悉的香气钻进他脑海里,眼泪流尽,陆扬声宁愿把梦境当做昙花一现的真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他挣扎着伸手去摸到床头的手机,时间停在半夜里,消息页面只有一句话。
陈家桥: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休息,别再喝那麽多酒了。
手机被递回原主手里,陈家桥看一眼聊天界面上的信息,又有些犹豫。
“安总监,您真的不上去看看吗?”
陈家桥讪讪擡头看一眼面前的人,他来得匆忙,什麽也没带,衣服也穿得单薄,只站在路边这一会儿就被吹红了脸和指间,看起来冻得厉害。
安简意站在医院大门前的公路边缘,回头又看了一眼後头亮着红灯的大字招牌,最终还是摇了头,说不了。
“他需要休息,太晚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可是。。。。。。。”
“我明天还会来的,你放心。”
安简意走了,半夜时候,街上车并不多,他回来得太匆忙,什麽也没有,只好就近找了个酒店下榻,躺在床上,窗户的角落里还能看见一小块医院大楼,红色的大字照片露出一点点,他站在窗前看了会儿,被冷风吹皱了脸,只好回到屋子里。
年假才刚开始休第一天就紧急离开,安简意从家里离开时,林萦和安至秋没有多说什麽,只叫他别着急,注意安全。他们没问他去哪里,也没问因为什麽这样匆促离开,他背着个小包走出大门,临走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夫妻俩裹着棉服同他招手,提醒他不要忘记吃饭,不要生病。
安至秋和林萦猜到了他离开的原因,也猜到了那通匆忙打来的电话是出自谁,安简意的沉默不语让他们心照不宣的保持了安静,直到他关上门彻底消失在眼前,林萦才忍不住转眼去看安至秋。
“我们刚刚是不是应该安慰他几句,或者多少说点什麽?就这麽急匆匆离开,会不会。。。。。。。”
“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都这麽大的人了,总该自己面对的。”
安简意的决定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他牺牲掉刚刚开始的假期,将所有事情抛之脑後,陈家桥的声音被听筒模糊掉尾音,喧嚣的杂音好像飞机起飞时耳边的嗡鸣,起落之间,他想的都是一定要见到陆扬声本人,看到他的脸才能安心,可到了医院楼下,陈家桥让他上去看看,他却再也迈不动脚,被诊断书上的几个字钉住了步伐。
酗酒导致的急性胃炎治疗起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并不简单,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陆扬声大概只能喝些清淡的流食当做食物,生这一场大病,折磨得人形销骨立,却反而给了他休息的时间,能够暂时忘掉那些劳神伤心的事情,放下工作,被迫养养身体。
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就是自己,安简意想,自己是不是不该用这样的方式逼他服软低头。一开始的错误引发之後接二连三的纰漏和意外,或许和自己一样,陆扬声也会觉得结婚的决定从说出口的瞬间就注定是荒唐的,疯狂的,不会有结局来完善的。
安简意在酒店里住了几天,每天都花上不少的时间从医院往家里来回,整理的衣物和熬煮的食物都经着陈家桥的手送到陆扬声面前,大约是因为生病时候被各种药物麻痹了部分味觉,也或许是因为安简意刻意的调整过味道的原因,他没有发现这些食物里带着熟悉的痕迹,只是把吃饭当成任务,很快完成,然後让陈家桥赶紧走。
陆扬声出院那天,安简意起得很早。他要赶在陆扬声回家之前,将家里打扫整理一遍。
前些天的匆忙到来又匆忙离开让他根本没有时间清理那些厨馀垃圾,安简意不想让自己出现过的痕迹显得明显又碍眼,他打开门,终于不再是直奔着竈台而去,取了工具来,从客厅开始清理。
茶几附近的地面上凝结着几片已经干涸的酒液痕迹,未散的味道附着在整张桌子附近,安简意蹲下身去,将桌上东倒西歪的东西一片一片挪开。几个杯子里头还留着些没喝完的酒,安简意轻手轻脚将它们放到地上,直到白色的桌台上只剩下那一份抽出一半来的文件。
封皮纸袋表面沾染上些水渍,他将东西一齐拿起,正要收拾起来放到沙发上头,纸张飘落两张落到地上,渗透进内里的液体将里头的东西也沾染上些许痕迹,“离婚协议书”的标题写在最上头,安简意看着那几个显眼的大字,也只是跪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後将它们搁置一边,继续自己的整理。
宽敞的房间许久无人清理,即使他已经动作很快,也只不过是刚好抵在陈家桥去医院接到陆扬声的时候刚好结束。猫笼里等待已久的小猫发出不悦的叫声,安简意将所有东西物归原处,洗干净手,再一次从熟悉的地方掏出那个猫包来,走到小猫面前去,伸出个手指同它摁在玻璃上的爪子对上。
“想跟我走的话,就听话一点,不要跑。”
钥匙扭转,他拉开大门,将敞开的猫包放在它面前,没有任何引诱,带着一点犹豫,小猫嗅了嗅拉链边缘,最後慢悠悠钻了进去,窝在角落里,好像真的听懂了他说的话。
“能听懂吗?”
拉链带上,安简意站起身来。他没有立刻向着门边离去,而是回到那份被自己收敛到一边的文件面前,又从桌下的抽屉里找出支笔来,他将里头的四张纸全都抽出,忽略掉上头所有的文字,直直下笔,在陆扬声已经签过的地方旁边毫不犹豫地缀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好了字,将东西摆回到桌面上,安简意走到门口,手里原本已经拿不下东西,转身看见门口花瓶里头已经快要长霉腐败的残花,还是回身进去,将它抽了出来,塞进了垃圾袋的缝隙。
他留下了很多东西,带来的书,他送的表,自己买的戒指。安简意回看一眼这间房子,手上抱着猫,和来时不同的唯独只多出来一样,就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