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到目前为止,安简意写过的辞职信不计其数,从大学时候不断变化的兼职店到後来为了实习履历而不断变更的公司,手指抚上键盘,他下意识敲打出英文,标题框在正中,他从回忆里脱离,恍然想起自己现在在自己的国家,在陆扬声的公司,在自己曾经不断努力只为了进入的那个最终目标。
他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比预计得早了几个月。按键一次一次落下,熟悉的拼音拼凑出一句一句完整的话,拿捏着礼貌和官腔的语句就像网上找来的标准模板。安简意在文章最後留下自己的电子签名,日期却仍然一片空白。他点下保存,还没有想好离开以後自己又该去做些什麽,又该去哪里,又或者是,自己到底会不会离开。
安简意始终保留着对最後结局的期待与幻想,毕竟主动离开喜欢的人身边滋味并不亚于当年他看着陆扬声对温煜穷追猛打的感受,他关掉页面,继续自己的工作,方才所有的纠结和想象都好像只是个幻影。
写好的辞职信保存在电脑桌面上,就这样被搁置了好几天时间。放假的前一天,安简意买好了回家的机票,晚上的航班距离下班的时间并不太久,他踩着点离开办公室,同周围一齐离开的同事提前问过新年好,擡手作别时也仍旧把这声再见当做过去许多次那样平常的一回。
回到酒店,安简意收拾起行李离开。住了一月有馀的酒店在办理退房时送了他一份伴手礼,说是新年特别礼物,祝他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飞机缓缓起飞,广播里反复响起空乘温柔亲和的声音,提醒着每位旅客记得将手机关机或调整成飞行模式,空中的旅程时间并不长,安简意点开面前的屏幕,上头显示着的落地时间就快要接近零点,算上滑行的时间,大概没办法踩着跨年的时候回复信息。
为了客套,为了人际往来,真心实意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进入工作以後,一条群发消息就好像成了人来人往之间的必须品,安简意不用想,陆扬声那儿一定会被满天飞的祝福淹没,他想趁此机会混迹其中,让那些带着目的的情绪和想法能在这种热闹的时候显得不那麽明显。
“叮咚。”
微信消息不断弹出,将手机屏幕全都挤占,如同飞机探照灯光芒划破黑暗的云层,城市的霓虹灯光在新年来临的那一瞬间亮起,窗外的烟花嘭然绽放,巨大的声响炸开了寒夜里笼罩着的浓雾,将安静的长夜撕开条赤裸裸的伤口,推开无数扇凝聚着幸福和团聚的窗口,将硝烟的气味推进无人问津的角落。
陆扬声窝在沙发角落,被辛辣的酒精熏红了眼睛。小猫受了烟花的惊吓,此刻正探头探脑躲在他手臂下头,又好奇又害怕地向着外头张望。彩色的火花在炸裂的瞬间化作泡影,飞溅进他因为酒精而变得涣散朦胧的眼睛。
他放下手里空了的酒瓶,将猫轻轻搂进怀里,陆扬声很久没有喝过这麽杂乱的酒精,飘飘然的感觉混着那股刺鼻的味道冲进胃里,他有点想吐,却又动弹不得,在屋子里暖气的包围下陷进沙发里,然後开始新一轮的自酌。
新年到了,外头烟火和欢笑的声音将深夜的凝重安静掩去,让陆扬声即使孤身一人也能清晰的感知到这个特别时刻的存在。过往的人生里,他对辞旧迎新没有什麽概念,因为不期待,所以也不会觉得落寞。
但现在,陆扬声看着身侧的小猫,总觉得还有一个人原本应该在自己身边。
自从那天以後,陆扬声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清晰的察觉到屋子里安简意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某天清晨早起时空了一半的梳妆台,夜里回来时偶然发现出现几处明显空缺的鞋柜,进门处柜台上的车钥匙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双原本总是不见的拖鞋已经摆在玄关的地方好久,昭示着它无人问津的事实。
安简意在搬走,陆扬声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依旧无动于衷。也许是每每进门时候看见的那束鲜花给了他莫名的底气,也或许是他没有从一开始就带走他一起带来的小猫,即使他离开的举动很明显,陆扬声却始终觉得,他其实不会真的离开这里,离开自己身边。
他比谁都清楚,那个雨夜里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逼他走,而他也恰好顺应自己所愿,真的决定放手。锥心刺骨的话长了两面刺,一面扎进安简意心里,一面将陆扬声自己划了个鲜血淋漓。
学不会道歉服软的人,哪怕是很小的错误也足以让两人彻底分开。即使这样,陆扬声竟然也没有想过再去找安简意说些什麽,不是不想挽留,而是不能挽留。杨阮无意中露出的把柄让他有机可乘,但他无法保证这之後的日子里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人,把安简意变成用来要挟的筹码,这不公平,对他和对自己都是。陆扬声宁愿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哪怕出了什麽事,也只不过是再经历一次那种心力交瘁的崩溃而已,不用担心别人会被连累,不用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和事。
他如愿以偿回到了这样的状态,凡事有得必有失,他回到了无事一身轻的生活,却因为自己的放弃而感到矫情又无处发泄的难过。酒精的作用被时间一点一点挥发到最高,这个浑浑噩噩的新年在昼夜颠倒之中过去,陆扬声中途清醒过相当短暂一段时间,半眯着眼睛将所有新年祝福一齐群发回复好,然後抱着旁边的酒瓶一饮而尽,陷入新一轮的自我麻痹。
头一个发现他状态不对的,是节後第一天上班的陈家桥。
陆扬声不是会上班迟到的人,陈家桥在推开办公室第一眼没瞧见人影时,心中就有些不详的预感。他打电话给李叔,听见对方说早晨时陆扬声同他知会过,今天不用去接他时候,陈家桥当即收拾起东西往他家的方向赶去,敲了好半天门,里头的人终于过来开了。
陆扬声穿着一身睡衣,看起来还带着些疲倦,他往後为他让开进门的路,转身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
“走吧。”陆扬声的嗓音几乎哑到失声:“我没事。”
没事?陈家桥显然并不相信这句睁眼瞎一样的话,他扫过一圈客厅的桌面,横七八竖倒在桌上和地上的酒瓶少说也有十几个,却没看见半点饭菜的痕迹。陆扬声已经清洗过自己,但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挥之不散的酒气,紧闭着的阳台大门不知道多久没有开过,陈家桥隔着门看了一眼上头那些多日无人理睬的花草植物,死的死枯的枯,俨然一副死伤惨重的模样。
他很快意识到安简意的消失,并且察觉这次似乎是上一次冷战更加严重的延续,走到哪一步陈家桥不得而知,他拦住陆扬声离开的脚步,将客厅简单打扫一圈,离开时隔得老远看见了躲在餐厅的猫,忽而又有些奇怪。
安总监走了,但他的猫还在,这是什麽道理?
陈家桥担心陆扬声这状态会把猫饿死家中,于是又往里头走了几步。猫砂盆,水,粮食,每样都准备得很充分,干干净净的样子,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和整理。
“我还不至于醉死到那个地步。”陆扬声靠在门口看着陈家桥:“如果你很担心,可以亲自上门来养它。”
“不,不用了不用了。”
他收拾起东西,又回到屋子里检查一圈。陈家桥回到客厅里,偶然发现方才自己收拾出来的桌面上搁置着一份包裹严实的文件,牛皮纸袋背面朝上,在白色的桌子上显得格外显眼,里头的文件半截都抽在外头,他想要上前放回时,门口的人似乎已经耗尽了耐心,要他快点离开。
“好的好的,这就来了。”
门口那束时常放着应季花束的花瓶里现在只剩下一把枯得看不出原貌的茎秆,陈家桥关上门,跟着陆扬声後头,几次三番想要偷偷发消息问问安简意情况,却又忍耐下来,跟他一起回到了公司。
一回到办公室,除了看起来明显的精神不佳之外,陆扬声就好像回到了没事人的状态一样,按部就班的工作,正常的开会,正常的吃饭。陈家桥趁着午休时间去了一趟运营部,却只找见了了林艺珠一个人。
“你说小安啊,”林艺珠闻言从电脑後起身,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他连着假期一起用掉了年假,估计下周才回来吧。”
“年假?”陈家桥看着那张填写清楚的表格:“可是他本人。。。。。。”
“我们公司请假不是只需要填表吗?休个年假而已,我已经帮他登过记了,程序很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