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扣着掌心,眼眶发红。
同样发红的还有程月蛮的脸色。她还不到五十,从前年起身体就不太好。
和人约着出门登山,爬到半腰就把担架擡到了医院,全身里里外外检查一通,说是高血压,加上中年人常见的心梗。
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出来,人瘦了一大圈,精神也消沉了。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两人的关系越发紧张。
程蝶不想和她吵,一来代价太高,万一气倒了就很麻烦,二来两人之间各有道理,注定无法平衡。
折中算下来,装傻是最理想的状态,然而程月蛮总是不配合。
“让你说句话就那麽难?天天都这样,跟个哑巴似的,问你到底什麽打算也不说。”
“我说了你就生气。”程蝶小声嘟囔,赶在程月蛮变脸时举双手投降,于是这句话又变成了,“我没怎麽想。”
于是又来了各种大道理,没完没了的翻起了旧账,说起了那些年她的叛逆,她撒下的谎,胆大到连高考的志愿都敢偷偷填报,是不是翅膀硬了,想独自飞走?!
是啊,就是这样!就是想远远的。
要不是因为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你以为谁愿意归巢?她几乎就要扯着喉咙吼出这句,又挂念着僞人父母,免不了望女成凤,最後只能很颓很颓的塌下肩膀。
“妈,我真没这麽想,我就觉得吧,人活着,这样凑合凑合也挺好。”
这种话程月蛮就又不乐意听了,眼一挑,又开始了念叨。
这次高度也上升了,从鸡毛蒜皮的家常延伸到了“你这种消极的态度是对生命的不负责,对社会不负责,要是年轻人都像你这样,国……”
“%#@……”
什麽啊,程蝶紧紧捂住了耳朵,有时候觉得比起开网吧,程月蛮更适合考公,反正最後都要上升高度。
後续再吵下去没意思,程月蛮拿着手机给好姐妹诉苦,声音故意放大了八个高度,隔着两道房门,刁钻地闯入耳中。
“看不懂希望。”
“就这样呗,害,谁能管得着人家呢。”
“是巨婴也没办法,这都是命。”
“……”
别说了!别说了!又不是不能好好交流!
她在心底呐喊着。可这样的声音终究无法传达,程月蛮在另一个房间继续嬉笑着,一点点为她划上记号。
什麽时候变成这种关系了,说话像是交换情报,偶尔想知道对方的讯息,总是避开了最直白的询问,旁敲侧击也好,暗中揣度也好,总之谁都不愿主动张口,好像那样就会全盘皆输。
记不清是谁先开始,现状就是心照不宣延伸了这份默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总是克制的互不打扰。
其实这样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她甚至做好了规划——
就这麽静静生活着,做着不被人在意的社会边角料,平平淡淡的混吃等死,按照自然生长规律为程月蛮养老,至于自己?能活多久是多久,就这样慢慢腐朽。真的挺好的,虽然会有点无聊,但是没关系,活着就是件很无聊的事,她也没想过轰动。
可是,可是……
就这麽想着,她都已经接受了,怎麽程月蛮就是不能接受啊。
眼眶酸涩。
客厅的老式挂钟发出了笨拙的准点报时生。
二十九岁的最後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正式迈入三十岁,以後要听更多的唠叨吧?这下程月蛮就更好找理由。
烦闷感席卷全身,赌气把被子拉高紧紧蒙住了头。
“生日快乐程蝶。”
放门外传来了程月蛮的声音。
哪还有什麽快乐啊,尚未到三十岁,就开始以“你已经三十了”这样的开头而被警告着。
明明只是两个数字,却逐渐标签似的贴在身上,好无聊好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