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黑雾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猛地从虚空中抽出,凝聚成形,如同巨大的,摇摆在身後的无数长尾,铺天盖地地从巷子中冲了出去。
白若松站在孟安珊身後,其实并没有太惊恐,还因为好奇心作祟,伸出手指头碰了碰其中一团。
食指指尖只是略略碰到黑雾,就传来一阵针扎了一般的疼痛。
这种疼痛并没有因为离开了黑雾而消失,从骨髓中一点一点钻上来,不一会,一整条小臂都麻痹了,可从外边却什麽都看不出来。
“哎呀,真是的,你不是很会算吗,看不出这不是好东西吗?”孟安珊收回黑雾,来到白若松面前,有些无奈地在她手指上一抹,疼痛和麻痹立刻就消失了。
白若松的视线穿过她,看向她後头的小巷。
昏暗的巷子中已经空无一物,若不是空气中还馀留着一点点的腐臭味,白若松都怀疑之前的事情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
“走吧。”孟安珊皮肤上还缠绕着一点黑雾收不回去,她不敢碰白若松,只是站在两步开外,用黑雾在墙上开了一道门,“来,我送你出去。”
白若松看着孟安珊一步踏进雾门,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些黑雾并没有刺痛白若松,她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再擡眼的时候,是熟悉的,有些萧条破败的街道。
地面上落着厚厚一层雪,呼出的气也在空气中瞬间凝成了白雾,可白若松并不觉得冷。
她顺着记忆中的道路,走了小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
院子里空无一人,白若松慢吞吞穿过月洞门,看见了院子中央耸立的那一颗巨大的槐树。
冬日落雪,槐树的叶子早就落了个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四处延伸着,似天际投射下的裂痕。
槐树底下,白若松终于遇到了她回到这地方之後的第一个人。
那人一身翻领窄袖的圆领袍,金属革带,负手而立在槐树下,正擡头看着光秃秃的槐树。
白若松顿住了步子,不敢再上前,甚至连呼吸都特意放轻了一些,生怕惊扰眼前人。
“明日看来还要落雪。”那人说着,缓缓转身,露出了自己的脸,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怎麽了,站在那里做什麽?”
白若松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这种事情了,可就这麽一见面,她才发觉,原来这件事根本没有过去。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尝试露出一个笑容来,可僵硬的嘴角只是难看地抽搐了一下。
“我不能过来啊。”她耷拉下肩膀,“这是假的,我只要过来,就消失了。”
“是假的吗?”
“是假的。”
傅融安笑了起来:“那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什麽还不回去?”
白若松抿着唇不说话。
她这个样子显得有些犟,和刚来院子的时候的幼年白若松一模一样,令傅容安都有些感叹。
“知道你自己一路过来,看见的是什麽吗?”她又问。
白若松垂着头,脚尖碾压着院子里的泥土地,微微点了点头。
傅容安:“是想着兴许能见到我,才一直没有回去的吗?”
被看穿的白若松踹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半晌开口,却说了句完全无关的话:“害校尉的人全都死了。”
“原来如此。”傅容安很快理解了白若松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你替我报过仇了,想让我夸奖你吗?”
白若松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敢擡头看傅容安,怕只要看她一眼,自己准备了这麽久的东西,就会瓦解崩溃。
“我,我留在这里,是想告诉傅校尉,傅校尉的仇已经报了,我今後也不会再为此而活了,我得向前看。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得,我得……”她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角,努力提起勇气,“我想为了自己而活。”
她终于努力做出了一个笑容,说:“校尉,我要往前走了。”
风吹过,树叶簌簌。
不知何时,光秃秃的槐树上已经长满了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飘摇着,像无数稚嫩的小人在对着白若松挥手。
傅容安就站在树下,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撒下,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出现在梦中的人物。
“这很好。”她没有半点生气,反而就像是白若松做了什麽好事一样,满意地笑了起来,“看来你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了。”
“不要看死去的人,白若松,要看活着的人。”
哗——
狂风扬起落叶,迷了白若松的眼睛。
她不自觉伸出手臂遮挡,等再度放下的时候,又来到了刚开始那个白茫茫的场景。
巨大的,圆形的墙壁上,是横躺着的长方的门。
白若松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为什麽这看起来很眼熟了——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截断的圆形方孔铜钱。
她这次毫不犹豫,再度跨进了这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