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三更天,万籁俱寂。
浓重的夜色落在荒芜的旷野之上,冻得结结实实的土层上星罗棋布着无数营帐。
为了防止火灾和泄露位置,普通士兵的营帐不点灯,因此整片营帐都几乎与冻土融为一体,只有正中央主帐的缝隙中,透出一点点微弱的,跃动的火光。
一身轻甲的钦元春经过通报後,撩开主帐的帘子,大跨步入内,将手中端着的吃食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将军。”她喊了一声。
营帐内,本来用作挂衣的衣桁上夹了一块羊皮制的,巨大的边疆舆图,舆图上用密密麻麻的各色线条划分了不同的区域,还标注了不同部落的蛮人的迁徙路线。
云琼负手而立于舆图前,闻言缓缓回过身来,神色肃穆:“有消息了吗?”
钦元春摇头:“还是没有,您先用些东西吧。”
这个时间,也没有营火,钦元春拿来的不过只是一些被冻得硬邦邦的饼子,一咬都硌牙,但云琼却很习惯地捏了一块,腮帮子微微鼓起,咀嚼得面无表情。
好在茶水还有些温热,就着饼子倒也能咽下去。
“元春。”云琼咽下一口东西,盘腿坐在了桌案前,哑着嗓子开口道,“你跟了我多久了。”
钦元春都没有经过思考,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道:“九年又五个月了。”
“是吗,居然有这麽久了。”云琼说的话听起来有些感叹意味,可其实他的语气很淡,并没有掺杂什麽个人感情。他又问,“这麽多年,在云血军辛苦吗?”
钦元春怔了一下,惊讶于云琼会问出这个问题。
云琼确实是个有威望的大将军,可他却并不擅长人文关怀,以至于底下的人都有些畏惧他,觉得他过分冷硬。
她垂下头来,像是心虚,又像是怀念,表情掺杂了太多的情绪,显得略略有些扭曲。
“有些辛苦的。”半晌,她再度擡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淡然,还带着一点笑意,“但能守在北疆,和军营里的姐妹们一起,我很开心。况且我也……”
咚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哐哐当当的声音,有什麽东西落了一地,打断了钦元春的话。
钦元春擡起头去,只见云琼手掌撑在桌案上头,整个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而桌案上原先放着的吃食和文房四宝,书信簿册之类的杂物则被扫了个干净。
“高帝御赐的熏香‘清濯’,蛇虫不近,百毒不侵,连蒙汗药和迷香都能被中和,实在是难搞。”
钦元春缓步走近,云琼撑着桌案的手臂都在颤抖。
他费力地掀起眼皮去看钦元春,薄唇一颤,嘴角扯出一点讥诮。
钦元春顿住了,一时竟不敢靠近。
她感觉胸膛里的心脏被一只手紧紧拿捏着,让她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不是什麽毒药。”钦元春也不知道为什麽,自己居然出口解释,“不过是睡一觉,放心吧。”
云琼想到了自己大婚之前,在合卺酒里头发现的蒙汗药。
清濯最大的弱点,便是很难中和自口而入的药物。
他腿部使劲,突然暴起,手臂肌肉鼓胀起来,推翻了面前的桌案,发出一声巨响。
“将军?”营帐外有人喊了一句,但云琼已经无法回答了。
刚刚的最後一击耗尽了他所有的清醒,此刻只能无力地倒趴在原先放置桌案的毯子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只有胸膛还在一起一伏。
“无事。”钦元春朝外喊了一句。
她是云血军里头的三把手,外头的人并没有怀疑她的话,只暗暗嘀咕了几下,最後归于平静。
钦元春在昏迷的云琼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扯下他挂在蹀躞带上头的锦囊,摸出里面的半截虎符看了一眼。
因为云琼中招中得十分干脆,她没有半点对这里头的虎符的真实性有所怀疑,将虎符塞进怀里之後,又把锦囊挂了回去。
隆冬的夜晚冷得吓人,钦元春到底没有要杀人的意思,从营帐的床铺上摸了被子,严严实实把云琼盖了起来。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大概是为了自己能够好受一点,即便云琼注定听不到她这句没用的话,钦元春还是真心地吐露出了自己的歉意,“您是一个很好的将军,这辈子是我钦元春对不起将军,下辈子我一定还您。”
她撩开袍子,跪地朝着云琼的方向磕了一个头,随机一个转身,毅然决然出了军帐。
卯初,天空还没有一丝亮起的痕迹,云血军就开始拔营。
往常无论什麽时候,云琼总是那个起的最早,精神最好的人,如同军营里头的一面旗帜,十年如一日,今天却久久不见人影。
有感觉疑惑的小将领前来询问,钦元春只道:“将军有别的安排,你们随我紧急赶回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