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客
自那日从隐岫斋回来後,姜芮举动如常,看不出什麽情绪变化。倒是阿云暗自忧心了好些日子,终于寻了个机会小心翼翼地问:“小姐,这青璃墨和雪霁纸,可要收起来麽?”
姜芮把玩着聘礼中的镇纸,一时没有回答。这镇纸分量正好,盘起来甚为顺手。
屋中寂静了片刻,才听她淡淡道:“且先放着罢。”
阿云讷讷应了,眉间忧虑更深。
她虽自幼陪在姜芮身侧,这些年却愈发看不懂自家小姐。明明同那谢公子已好几年都没来往了,却偏偏在宣家下了聘後上门拜访。现下不让收这纸墨,一边却还要赴宣公子的约。
思忖再三,阿云轻声开口:“小姐,明日见了宣公子,最好还是莫要提前些日子去隐岫斋的事。”
姜芮回了神,斜睨着眼看她。
她便硬着头皮继续:“不是说小姐不该去,只是毕竟已经同宣公子定了亲,若惹了误会,许是平白多出事端来。”
姜芮闻言挑眉:“你可知他明日约我在何处见面?”
不待阿云出声,她悠悠吐出三个字:“醉吟舫。”
侍女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这宣公子可真是个奇人。
醉吟舫是京城最精致的画舫,舞女乐伎个个技艺高超,香茗佳酿更是款款精品。请世家小姐去这舫上一叙,看看流翠池的锦鲤与荷花,好像没什麽问题。
但关键是,京城人人皆知宣二公子同醉吟舫的阿沅姑娘交好。
这位阿沅姑娘也是不简单。她原是醉吟舫的头牌舞女,後来不知怎的成了掌柜,把生意做得八面玲珑,将京城这帮世家子弟服侍得妥妥帖帖。
往日里宣二公子流水般地换地方寻乐,唯独会时不时光顾这醉吟舫。
只是如今连聘礼都下了,还约未婚妻去昔日相好的地方见面,未免太不讲究了。
见阿云面色铁青,姜芮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好了。早同你说过,我与他只是联姻。莫要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阿云不言,只是翌日早早把自家小姐叫起来,铆足了劲替她上妆换衣。
知她是挂心自己,姜芮耐着性子由着她摆弄。见她一直面色不善,姜小姐难得出言宽慰:“今日是去给柳姑娘送行的。宣公子许是想着找个相熟的地方,说话好方便些。”
齐地的案子已近尾声,柳瑛的父兄和夫君都已平了反。她亦作完了证,即日便要返乡。
事情一旦尘埃落定,消息便清晰起来。阿云这几日听了不少宣二公子的好话,闻言面色稍霁。
姜芮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莫再忧心。阻止了她再朝自己身上添配饰,姜芮施施然起身,带着阿竹出门了。
盛夏耀眼的阳光下,俊美潇洒的贵公子站在岸上,身旁立着位风姿绰约的美貌少妇。
姜芮戴着幂篱,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那少妇却毫不迟疑地含笑上前,引她上了画舫。宣珩默默跟在後面,心不在焉地想:姜小姐今日用的香,似是与往日不同。
舫内已坐着个姑娘,一旁还有个半大的男孩。见姜芮进来,柳瑛忙拉着弟弟起身行礼。姜芮笑吟吟地扶住她,又亲切地朝那男孩点头。
宣珩在门口嘱咐了阿竹几句,跟着进屋坐下。待姜芮同柳瑛寒暄完毕,他才轻咳一声,给两人介绍:“这位是醉吟舫的掌柜,阿沅姑娘。”
阿沅优雅地行了个礼,又躬身替衆人上了茶。她做事确实妥帖周到,连柳瑛的幼弟都照顾到了。姜芮啜着她亲手沏的茶,眼底渐渐露出几丝玩味的光芒。
这天台灵芽,竟是比谢凝府上的更好一些。
察觉她的目光,阿沅神态自若,继续柔声介绍着画舫。宣珩却似乎有些不自在,擡手打断她:“今日只是寻个地方说说话,阿沅姑娘不必劳心。”
美貌少妇掩唇轻笑,从善如流地行礼退下。宣珩微松了口气,侧头瞥见姜芮目露揶揄之色,慌忙移开了眼,抱着茶杯端端正正地坐着。
姜芮心觉好笑,但想着柳瑛姐弟还在,只得将到了嘴边的戏谑之词又咽了回去。
柳姑娘不知京城这些旧闻,一心拉着幼弟朝两人谢恩。此番大起大落,她得了历练,看起来愈发自信能干。姜芮含笑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宣珩出声提醒,才起身送她。
此行回乡,她与去齐地善後的朝廷人马同行,也算路上有个照应。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
柳瑛眼眶微红,深深地朝两人行了个礼,随即拉着幼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芮正伸手去拿幂篱,却听宣珩同阿竹说:“我与你家小姐再说些事。切莫让任何人进来。”于是她靠坐回窗边,饶有兴致地望着满池的荷花。
宣珩关了门,半晌才干巴巴地开口:“醉吟舫只接熟客,比别处清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