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眉淡声:“拉下去,教他学会说话了再来。”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矫饰遗诏之事,何其重大。今夜寝宫中跪于这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性命悬于陆轻眉之手,他们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却再无人反对。
陆轻眉轻舒口气:“找到遗诏,陛下才可过世。”
陆轻眉又道:“李微言……还没找到吗?”
陆轻眉再道:“粱尘丶明景,踪迹依然寻不到?林夜的消息,也寻不到?再去查。顺便问问宋太守,他带着自己儿子的棺椁想做局,为我找出刺客……这刺客,还没抓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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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澜镇的客栈房舍中,林夜坐立不安,远远坐在桌边。他为自己倒一杯茶,不想那茶水冰凉,呛得他一阵咳嗽。
他不敢乱看。
因雪荔在帐中,她说她要处理身上的伤口。是呀,东躲西藏数日,她身上受了不少伤。虽然不严重,但这屋中既然有药物,林夜便积极说服她上药。
雪荔倒是听话地去上药了,只林夜隔着一道纱帐坐在桌边喝凉茶,满心惶惑。
他苦中作乐地想:幸好自己此时身体不好,耳目都不明晰,也听不到什麽不寻常动静,不算欺负雪荔。
可是也不对。他分明听到了衣物窸窣声。
林夜趴在桌上,将脸埋入双臂间,脸颊更热了。他目中生出许多挣扎,那挣扎之意,让他眼尾泛红双目噙水,痴态重了,便显出几分呆滞来。
林夜烦闷间,听到雪荔的声音如烟一般,从帐中飘出:“你将身上财物都给了那男女吗?若是明日官兵查到他们,他们说出实情,怎麽办?”
林夜打起精神:“不怕。他们不敢说。那男子背着家中夫人偷腥,绝不敢提自己在客栈的事情。而那女子应是个妓子,被召来客栈,本就应是口风严实的人。只要那男子不傻,便会给女子许多钱财,好堵住女子的嘴。即便官兵询问,只要不上大刑伺候,他们应该不会出卖我们。而我们的敌人应该不会上大刑,毕竟镇上人多,他们连方向都弄不对。”
林夜洋洋得意起来:“何况,我还有别的思量。这些钱财,银子下有我烙下的记号。一旦当铺丶钱庄这些地方认出这些记号,陆轻眉那边就能找到我的踪迹了。我如今,很需要和陆轻眉联系,但因为我怀疑追杀我们的人有问题,便不太方便暴露,只能让陆轻眉来找我。而若是追杀我们的人先发现……那就靠阿雪救我咯。”
雪荔声音很轻,透着疑惑:“妓子?”
林夜:“我说这麽说,你只记住这个吗?你不为我的聪明才智,拍手惊叹吗?”
雪荔重复:“妓子?”
林夜沉默一瞬,有点别扭:“她丶她就是啊。你看不出来吗?”
雪荔:“没看出来。如何看?”
林夜平日好为人师,喜爱老气横秋传授人经验。可他此时结结巴巴半天,硬是不想与雪荔说这些。
雪荔追问两句,他甚至生气,恼怒道:“我怎麽知道?我又没有经验。我只是聪明了些,脑子好一些。我看那女子和寻常女子言行不一样,并不代表我会流连花柳之地啊。我丶我可洁身自爱了,与寻常男子不同。”
他有些嫌恶地皱皱眉:“我有洁疾的。”
雪荔默然。
一位风里来雨里去丶腥风血雨长伴生平的人,说自己有洁疾。
一位经常遇到意外事故丶动辄杀人逃亡的人,说自己有洁疾。
然而她竟然很理解。
毕竟是林夜。
毕竟他平日无事时,就将他自己打扮得十分光鲜整洁。他恹恹躺在病榻上时,也要熏香要抹粉,要不露病容。林夜若说自己随身戴着小妆镜,雪荔都能理解。
奔波数日,她为了乔装进城才换了一身粗服。而几日不见,林夜从灰扑扑的小泥人,重新摇身变回了富贵倜傥小郎君。
问题是,雪荔又没有问他这些。
雪荔坐在帐中,一边艰难地扭着颈,试图将药粉倒在後肩上,一边轻声:“你去不去花柳之地,我又没问。我问你如何识人,你不想说,便罢了。”
隔着帐子,林夜声音带着恼:“我就是不想说。”
雪荔“哦”一声,不再问了。
她躲在帐中为自己上药,因光线昏昏,因疼痛,因伤在身後,种种难处,让她蹙眉。雪荔干脆不想处理了,她拢衣物时,听到帐外传来少年犹犹豫豫的声音:“阿雪,我之前见你衣裳後出了许多血。你是不是上药不方便?要丶要我帮你吗?”
雪荔停顿。
林夜:“我并非要唐突你,只是怕你不管伤势,关键时候,伤势拖你後腿。我这人心善,见不得人受伤……”
他紧张之下,愈发滔滔不绝,好多聒噪。
他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喋喋间,听到少女清静的声音:“你的伤,不是比我更严重吗?”
林夜愣一愣,笑道:“我的都是内伤,不是外伤啊。我和你不一样……你不要将我当男的,当我是你的姐妹……不不不,你还是将我当男的吧,我是男子,对你怀有非分之想,你一定要在意……”
雪荔迷惘,不知道他在纠结什麽。
帐子飞起,烛火摇晃,林夜见少女的手腕从里递出。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他睫毛颤抖眼睛圆润,仓促间,还是看到她衣衫半解,长发散颊。
透过帷帐,少女伏身,露出一张雨後芙蓉般的面颊,眼眸亦如水洗。
雪荔轻声:“你来,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