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从师的?可唐祭酒也不是这麽个性子啊,当真是三代显贵之家必出闲淡澄净之人,倒是个翰林研学的好料子。
乾顺帝在纸上御笔写下一甲第三的字样,由此,便定下了前三,将其馀试卷发出,由内阁官领受。
为慰劳读卷官辛苦,彰显皇恩浩荡,乾顺帝赐宴于文化殿。宴毕领了赐钞以後,读卷官们就拆二三甲试卷,封送内阁填写黄榜。
一时间,只有一甲三人未填。
诸人对榜议论,江伯威见只剩徐辞言,周翌泽,骆煦三人未见姓名,心底微微诧异。
去除周翌泽,也不知道他首圈的那篇文章是剩下两人中谁所作。
骆煦早已加冠有所婚配,其妻是业师之女,感情甚佳,江伯威倒没什麽想法。
而周翌泽的婚事自有他爹做主,乾顺帝也不可能允许两个尚书结亲结党。
如此便只剩这徐辞言了,江伯威心底意动,榜下捉婿是惯例,眼下他家里大房虽是为东宫所留不能婚配,但二房三房也有姑娘啊。
若是能和他结亲……
杨敬城是徐辞言座师,出了翰林之後必然是要加入清流一党的。江伯威老早就想往清流那边使劲,如此一来也算是互利互惠。
至于徐辞言愿不愿意和他“互利互惠”,江伯威打心底里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朝驸马不能为官,少有皇帝会将一甲许给公主的。除去皇家,他江家的门第,可不是徐辞言能攀上最高的!
就算其他几位尚书要争,江伯威自信自己亦有一争之力。
徐辞言是脑瘫了才会拒绝他这麽个岳家。
想到这,江伯威志得意满地出宫回家,只等第二日传胪大典,好看一看徐辞言是第几。
次日,鸿胪寺丶光禄寺官员忙碌一夜,早早将华盖殿布置妥当,设黄榜案于殿内稍东。
时辰一到,天子上座,喉官衙陈设仪仗,教坊司奏礼乐与殿,文武百官朝服肃立。而新科进士们在鸿胪寺官员亲引之下,拾级而上,意气风发。
“宣新科进士入殿——”
四拜行礼,执事官举榜案至丹墀御道中置定,传制官跪奏传制,“安乾十年三月初九日,工部尚书杨敬城等于皇极门奏为科举事,会试天下举人,取中三百名。本年三月十五日殿试……
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从六品,第二三名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肃立的衆士子们心底越发紧张,这些套话说完以後,就到他们最关注的科第公布之时了。
第几第几第几……诸生心底碎碎念,屏气凝神,只听见天边远远传来声音。
“安乾十年正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山南,徐辞言!”
听到这话,徐辞言心底一震。
好像每一次放榜的时候,他都会被吓到,激动丶紧张丶雀跃丶振奋……种种情绪在心底交融酝酿,只因为徐辞言心底明白,他的未来,仅此一路可走。
没关系,站在丹陛之上,徐辞言心底对着自己说,这是最後一次了。
尘埃落定,金榜题名,今日起,他六元及第,科场诸事以消。此後,便是数十年宦途险谲,徐辞言早已下定决心,重活一世,既要做个于百姓有益的能臣,也要做个有力自保的权臣。
四面为敌亦为友,路愈难,越发愈要走得既大胆又谨慎,时刻权衡利弊,进退得宜,方得善果善终。
序班领着他上前谢恩,跪在了御道左侧,乾顺帝右手下方,“臣徐辞言,叩谢圣恩。”
此时离皇帝如此之近,附近官吏皆离他们有所距离,徐辞言心头一横,做了个颇为大胆的举措。
他借着行礼动作擡眼,看见了乾顺帝冠冕下的面容。
乾顺帝面白无须,凤目长眉,清俊雍容,一身金黄龙纹衮冕,平天冠前後十二旒,五色玉珠垂下,天子之风,不怒而威。
“你!”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惊,乾顺帝眉心微皱,哪有臣子未得许可便直视天颜的道理!
只是这是徐辞言第一次见他,何尝不是乾顺帝第一次见徐辞言面容,好奇心起,把那点不虞之意搁置一旁,打量起来。
跪着的少年面容风流俊美,神色却恬淡平和,眉眼间赫然可见读书人的坚毅,硬生生将五官轻浮之气压了下来,显出君子温润如玉之风来。
好个玉面少年郎!乾顺帝心底赞叹。
再一看那双眼睛,好奇丶孺慕……清澈分明,乾顺帝一愣,那点薄责之意烟消云散,反倒升起几分面对太子等时的宠溺之情来。
“你今年几岁了?”见徐辞言反应过来惊惧一瞬就要低头,乾顺帝摆手,微微颔首。
“回陛下,臣今岁虚满二十。”徐辞言微低头,让乌黑发丝间钝木发簪更明显些。
“博洽多识,贤能兼备,只是既入朝为官,年少轻狂失态便不可取了。”乾顺帝点头,徐辞言明白,那便是方才他大不敬的行为就这麽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皇帝踌躇片刻,又问,“虚岁二十,实岁呢,可有取字了,由谁取的?”
徐辞言面上微红,低下头回话,“臣再过十日即行冠礼,自幼失怙,由老师为臣取字。”
还是个孩子啊……乾顺帝心底微微感慨,又想到他们二人共同的老师,心下怅然,本想着为徐辞言赐字,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喉官衙的人也说了,徐辞言至情至孝,侍师如父,事事必尽,常扇席温枕,负师行于深山,一师一徒,恍然父子情深。
想来白巍能得这麽个关门弟子,心底也是慰藉的,他心底时常愧对白巍,又何必做这种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