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用力一拉玉衿上的环扣,解开最中心的盘扣,那条束腰的丝绦便随之而落。
江定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衣裳,目光陡然一顿,放在膝上的手残存着姜汤上的热气,望着那只盘扣,不自觉地勾了勾指尖。
杜筱清不动声色地将她细微的动作收之眼底,微挑的凤眸浮现出隐隐的笑意,那点笑意极淡极浅,转瞬消逝。
江定安虽然觉得这等事颇有趣味,却不会沉迷其中,她默不作声地侧开眼,低声道:“我要见爹爹。”
杜筱清没有明确拒绝,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见李父,只是淡声道,“给我一个理由。”
大婚那日他将杨柳摆在案台上,摆在最接近高堂的位置上看他们二人拜堂成亲,足见那盆杨柳在他心中的地位。
江定安望着窗外的杨柳,“我有法子让杨柳进祠堂,世代受杜家人供奉祭拜。”
杜筱清似乎没想到她竟然会说这个,眼中罕见地出现讶然,随即转变为淡漠。
他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平静中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厌恶,“她不愿见到杜家人。”
江定安一想缘由,顿时就明白了,她望着那株长青的杨柳,语气幽幽,“……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她说出这句话后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良久,才听到身侧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江定安猛然从这声低笑中察觉到了什么,如今二房避世隐居,三房无能,只能依附长房生存的局面,这其中未尝没有杜筱清的手笔。
“够了么?”她想了想,轻声问道。
这声问询好似一只微小的碎石投入静潭,激起一阵涟漪。
杜筱清长睫低覆,隐在俊美眉弓下的眸光寒凉如刀,无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江定安勾唇,皎洁如月的黑眸微微上扬。
这意味着他们这对心怀鬼胎的夫妻又多了几个共同的敌人,这段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同盟关系又坚固了一分,祸福相依,不死不休。
江定安这样想着,神志越加清醒,隔着一层柔软的衣帛,她清晰地感受到怀里那沓纸张的存在。
在去见爹爹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趁着现在还有些时间,她命人去后罩房唤丹心前来,按理说后罩房与前院只隔着一段回廊,区区几百步的距离,江定安却等了好一阵子,才等到匆匆赶来的丹心。
借着朦胧的烛光,隐约能看见丹心面上浸着一层薄汗,她向来谨慎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是少见的失态。
江定安淡看了一眼丹心略显凌乱的鬓发,示意她看向案几,“你来了。”
丹心一进来便留意到了案几上那迭纸笺,上面的形制和纸样无不彰显它的身份,是身契。
至于是谁的身契……丹心心里打着鼓,瞧着江定安一如往常般平静温和的神色,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她压抑着内心深处隐隐的激动,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神情懵懂地问道:“不知少夫人深夜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江定安捕捉到她望向身契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热切,她将那迭身契推向丹心,却在丹心伸手来拿时轻轻按住了身契的一角。
面对丹心错愕的目光,江定安缓慢地松开手,用循循善诱的语气缓缓道:“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能为我做什么?”
丹心一眨不眨地望着案几上的身契,终于在摇曳的烛光下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听到江定安的话,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江定安将她的喜悦与茫然尽数看在眼里,语气变重了些。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若有难事,先告诉我,让我来解决。”
“”
虫子
丹心面色苍白,一时无力解释,她从不相信会有人无条件护着她,也不敢将自己的难处宣之于口。至于少夫人之前主动给她治病祛毒,大概只是想在她身上试试医术罢了。
若是在白夫人用身契拿捏她时,第一时间告诉少夫人,只怕少夫人会对她心生怀疑,乃至怀疑她一家都是白夫人安插的棋子。
江定安将身契捏在手里,静静地俯视着她略有些青白瘦削的脸,“你在害怕什么?怕我知道老夫人手里有你的身契,将你们全家当成她安插在此的暗探?”
丹心没有说话,但她惊愕的眼神早已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她不相信与她非亲非故的少夫人会为她出头要回身契,她只能站在白夫人那边,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她并非不知感恩之人,给刘姑姑汇报时很是小心,尽量避开了有关少夫人的内容。
只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少夫人发现了她的隐瞒和背叛,还要回了她的身契,怕不是要发卖了她……
丹心心中一片乱麻,此时喉咙深处溢出一阵苦涩的味道,她下意识从袖中掏出一袋甜果子,捻了一枚,小心地将其余的放回袋中。口中噙着果子,被苦得有些皱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笑容里带着释怀的意味。
就在她已经接受命运,做好无论少夫人怎么处置她,都要含笑谢赏,只求她宽待年事已高的父母的准备时,江定安陡然从那迭身契里抽出一张递给她,语气很淡,“拿着,你的。”
丹心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纸,她的手伸到一半,倏忽在半空中颤抖起来,怎么也不敢触碰那张梦寐以求的纸。
“不要么?”江定安作势要把身契收回来,丹心连忙将那张纸接过来,捧在手里,低眉细细端详,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她用目光将上面的每个字都细细描摹过一遍,陡然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含泪道:“……多谢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