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现在距离冬至献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杜家早该筹备周全,又何须在这个紧要关头,让她临时想法子?
难不成是献香事宜出了什么岔子?以至于无法继续下去,只能另想法子。
纵然江定安一时想不明白缘由,却不妨碍她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立即朝杜问嶂作揖,语气恭顺,“儿媳必不负公爹所托。”
周管事便领着她前去主香号,主香号坐落在东坊最繁华之地,正所谓四通八达,风生水起,此处脊角飞檐,很是宽阔明亮。
阵阵香风顺着叮咚的水声流淌,江定安一进入这里,顿觉眼睛一亮,心胸开阔,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与分号不同,主香号这里处处摆满了名贵的莞香,依照年份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剔透生辉的琉璃盏里,光泽流转。
江定安漫步其中,看见来往的女使个个皆是彩衣广袖,步态轻盈,手提花篮,飘然若仙。
她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提出了想要闻一闻御供莞香的要求,周管事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一位女使轻移莲步,飘然而至,纤纤素手取出一只七彩琉璃盏,轻轻地刮下一小勺香料,盛在金镶玉百花盘上。
随后将百花盘小心地置于博山炉的隔层上蒸煮,山水沸腾后,只见重重群山弥漫,只觉倏忽置身于峰顶,身体似乎慢慢变轻了,随时可以腾云驾雾,羽化登仙。
就在这种浑身的疲惫霎时间全部褪去,身体越来越轻盈,稍不留神就沉醉不醒的感觉中,江定安猛然眨了眨眼,藏在袖中的手快速地掐了一把自己。
这香没有问题,里面没有掺杂不该有的禁香,只是香料的配比似乎不大对劲。
品香应当使人固本培元,起到强健体魄清明神志的作用,而不是引人陶醉沉迷,以至于无法脱身。
现在看来,杜家和白家这对姻亲真是颇有默契。
江定安笑了笑,满脸惊叹,“御供之物果然不一样,不似凡间之物,倒像九重天上才存在的东西。”
周管事脸色不变,眼中却出现了细微的得意,然而这浅浅的得意很快转变成苦恼。
身世
等到莞香燃尽,周管事领着江定安来到香号中一处隐秘的金阁,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御供的莞香选用的都是东官郡最好最新鲜的香树,您方才闻到的是旧年采的,至于今年的……”
说到这里,一向谨慎内敛的周管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些,江定安何其敏锐,一下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莫不是今年的香树出了问题?”
周管事不语,眼中闪过被说中的惊讶,似乎没想到江定安竟能通过只言片语判断出事情的真相。
“今年的香树,出现了当年的问题。”他语气沉重而缓慢,连带着气息都停滞下来,似乎再度见到了此生最不愿意见到之事。
江定安顿住了,当年的问题……她陡然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关于十里香案的传闻,李家主在生意如日中天之时莫名发了疯,要将东官郡数十里的香树全部砍伐殆尽,为此不惜对不愿伐树的香农散播怪症。
此刻天色已晚,不便进山观察香树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江定安想看看有问题的香树结出的香脂,以此判断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谁知周管事听到这个要求后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没有香脂,今年七月后,莞香树上的香脂都没有了。”
江定安注意到周管事说的是“没有了”,而是没有结出香脂,说明今年的莞香树依旧结出了莞香。只是,还不等杜家前去收割,就已经不翼而飞。
据她所知,种植莞香的山头都有人在山脚看管,若是算上傍山生活的人家,人数只会更多。
想要在短时间内取走所有的香脂绝非易事,此事若是人为,须得一大批人夤夜进山,纵使这群人善于隐蔽身法,采香的速度极快,想要瞒过分批夜巡的守山人,只怕也不容易。
周管事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出言打断她的思绪,“不是人为。”
他如此笃定,江定安不由多看了周管事一眼,周管事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岔开话题:“您只需想出保存莞香的法子,以免莞香在入京途中凭空消失即可,旁的事情,您就无需操心了。”
江定安只觉这话甚是好笑,既要她帮忙,又藏着掖着不愿将这件事的首尾告诉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若是你不愿将已知的消息告诉我,那只能恕我无能为力了。”
周管事的脸色略带阴沉,显然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这是老爷的意思。少夫人若是无能为力,聚兰斋的掌柜也该换人了。”
江定安带着满腹的疑窦回到了杜府,正巧家宴即将开席,她在八仙桌旁边落座,抬起黑眸,悄悄打量了一圈周围。
虽说是家宴,依旧要遵循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江定安所坐的女席位于里间,隔着三两重屏风,隐约能听见外间男席推杯换盏的动静。
她留心听着,终于捕捉到杜横的声音,清朗悠扬,似鸣琴弦,听不出丝毫的异常。
他大抵是服了沈莲塘的药,借着药效粉饰太平。
想到此处,江定安举起袖子,借着宽袖的遮挡淡淡地笑了笑。
没过一会儿,得到杜问嶂莅临的消息,江定安便起身去外间拜见,在男席上看见了杜横。
他整个人的脸色透着微微的青,两颊似乎有凹陷下去的痕迹,在幢幢烛火下看得并不分明。
杜问嶂显然对杜横频频走神的状态不太满意,见江定安来了,便指着江定安向他介绍:“这是你的长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