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高官世家的娘子瞧不上我出身商贾,不爱与我一道游玩。”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定安,“江娘子不如留下来,咱两做个伴。”
江定安撩起裙摆坐在她对面,一开始应下杜婥的邀游,她本想借此接近杜家人,陪着踢了一场蹴鞠,眼见着天色渐晚,也该走了。不知怎的,瞧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睛,竟有些不忍拒绝。
“我家中娘亲还在等我回去,若她等不到我的消息,怕是要为我担心。”江定安说道,“何况此处没有换洗的衣裳,被褥,及其床帐”
“这有何难,我差人去知会令堂一声,若是令堂实在放心不下,邀她同来便是。”江定安没有直言拒绝,杜婥已然面露喜色,抬手往柴堆中添了一块红罗炭,“衣裳被褥什么的,我此番带了很多新衣裳。江娘子若是不嫌弃,与我同宿一帐也可。”
江定安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她身有羁绊,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无论是砚池巷的江怜群,还是可能在珠崖郡的亲人,若要护住这些人,暂时还得借助杜家人雄厚的财力人力。
势不如人时须低眉顺眼,强势起来便反咬一口,这是她从白家人身上学到的。
江定安垂眸,长而软韧的睫毛跟着落下,在眼下洒下一小片阴影。
烤熟的兔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二人将兔肉分了来吃,杜婥边吃边道,“我有两个兄长,伯兄脾气温润,仲兄开朗,若是你在马场中瞧见仲兄,最好掉头就走。”提起杜横,杜婥顿时觉得手中香喷喷的兔肉都不香了,喃喃道,“我总觉得他近日怪怪的”
江定安还未说话,杜婥似乎想起不应在外人面前议论自家长短,也不再说话,转而专心咀嚼着兔肉。
红罗炭腾起的热气熏得江定安面上生热,两鬓发丝微湿,几缕发丝蜷成小圈贴在白皙清透的芙蓉面上。
远处疾步走来一个襦裙女使,对杜婥说:“大夫人唤娘子去东面帐台看郎君们比赛投壶。”
一听是娘亲的命令,杜婥三下两下啃完兔肉,随意拿帕子擦了擦嘴便提裙起身,问道:“江娘子,你留在帐中修整,还是随我一同去看投壶?”
过去十年,江定安不确定白夫人还认不认得她,是以,她婉拒了杜婥的邀请,选择留在帐中。
杜婥走后,江定安收拾干净将熄的炭火,在女使的指引下进了杜婥所住的圆顶竹帐。帐中很是温馨,整齐地码着各色妆箧箱笼,竹架高处摆着剔透的琉璃烛台,盖因此时还是白天,没有点燃。
江定安坐在竹椅上,帐中无人,远处肆意朝气的欢笑声朦胧如潮水涌动,她的心反而静了下来,慢慢忖度未来的计划。
天柱山,寮步香市,义安济,聚兰斋,珠崖郡一个个地名闪过心头,她现在势微力薄,须一步步积累权势声望,再伺机寻找到当年十里香案的卷宗以及当事人,从中寻找漏洞,才有翻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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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娘子和杜婥在马场上踢蹴鞠,江娘子和杜婥在帐外烤雪兔,江娘子独自留在青帐中
关于江定安的消息不停地传到杜筱清耳中,听到江娘子脱钗杀兔,力辩那群出身显赫的少年时,他清亮粲然的凤眸微翘,似有笑意。
待到元光交代完所有事,杜筱清用眸光望着她,剑眉微挑,那神情好似再问:“没有了?”,得到肯定的答复,他敛笑淡道:“以后这等琐碎的事就不必说了。”
元光嘴上应下,心中纳闷:自家长史分明很感兴趣,为何又说不听了?
往东面帐台上看,杜婥已经坐在白夫人身侧,正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马场上郎君们较量投壶。
转眼天色已晚,霞光落如雨,投壶的郎君们回帐休整,高台上看赛的女眷也准备回营,留在马场上的人寥寥无几。
杜筱清侧眼示意,一队武兵自罗帐中迈步出来,周身气势凛然,穿戴整齐,背着箭筒,手执大网,准备入林。
正在与杜婥交谈的杜横陡然沉默下来,沉静中略带阴郁的目光望着那伙武兵,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杜婥出声唤他,他才回过神来。
“阿兄,你怎么了?”杜婥面带忧色,杜横看着胞妹,原先阴郁的眼神温柔下来,“无事,听闻你今日结识了一位娘子,还与她分吃一只烤兔。若是还想吃野禽,阿兄进山给你猎,只给你一人吃。”
本以为杜婥会开心应下,哪知她却说,“阿兄,我不要野禽,”她澄澈的黑眸认真地看着杜横,“只要阿娘,阿爷,你和伯兄都好好的,我就别无所求了。”
杜横听到“伯兄”二字,眼眸微凝,还是笑着答应下来,“好,我们都好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眸看了一眼身侧的随从。他虽未开口直言,随从已经意会,欲言又止,随即疾步走开。
待到半夜,武兵从密林中归来,垂在马背上的大网中多了一只雕鸮,黄褐色的体羽,铅色的喙爪,一面扑腾,一面不住地发出嗒嗒的声音。
为首的武兵问道:“现在给江娘子送去么?”
杜筱清:“此处人多口杂,等江娘子回到砚池巷再送过去也不迟。”
“二公子原先在北林中埋伏了从东坊平远镖局中雇来的武人,不知怎么又撤走了,”武兵寻思着,莫不是这杜二公子终于知道了东官郡的镖局武官都在郡守府报备过,一切动向都在自家长史掌控之中。
“二郎素来爱重胞妹,”杜筱清陡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长而不狭的凤眸半阖着,带着倦色。早知杜横不行动,他又何必半夜起来,明日须得睡到日上三更才好,“大伙去歇息吧,今夜辛苦了,明早去库房领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