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然暗地撇嘴,这不贼喊捉贼么,她又给你什么了,我还曾经想为你不顾一切呢,你不也不要?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活该,你活该!
话虽如此说,等第二天辛然看到吕品在公司办公楼对面魂不守舍地晃悠时,还是忍不住上前管了一回闲事。
“路过?杨焕今天不在公司。”她穿过马路惊醒神游中的吕品。
吕品稍显局促,尴尬摇头。昨天上网时看到四处疯转的帖子,想找个人商量也找不到。今天和钱海宁一起去看望高工,说是案件又有新进展,根据袁圆提供的信息又扯出其他线索,顺藤摸瓜居然挖出不少以前悬而未决的案情。了解完案情走向后钱海宁说有自己的事要办,她原想着搭车回酒店的,却不知为什么,上了公车,坐着坐着,就在杨焕的公司附近下了。
“我在网上看到那些帖子。”吕品很艰难地找到话题,刚起头又不知如何继续下去。因为这事情是从她身上惹出来的,更何况她所有的工作刚刚被杨焕彻底否定,现在跑来像是要自取其辱。倒是辛然很爽快地说:“没事,这种事一年没一百也有八十,搞得定,你不用放在心上。”
辛然说话时笃定的口吻,简直和杨焕如出一辙,吕品嘴唇抿得紧紧的,半晌后松开一口气,笑笑说:“那我就放心了,对不起——这件事总是个麻烦,我……我先走了,再见。”
“吕品,你怎么就忍心这么作践杨焕?”
吕品脚步滞住,辛然继续道:“其实这件事一点也不容易搞定,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事,杨焕好不容易拉入最后谈判阶段的500万美元的融资泡汤,几乎是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即便如此,他今天早上也不愿意任何人从你这里打主意,来解决我们目前的危机。”
“还有公司的内部股份,这一年他断断续续把自己手里的份额,折价转给我——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内部的股票分ab级,a级是创始人和部分投资,有分红无投票权,b级是注资,有分红有投票权。如果他继续减持份额,很可能会要变成a级。当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甚至……我作为实际得益人,也不应该谴责他这种做法,对吧?”
吕品明白辛然的话外音——杨焕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她吕品还不舍得为杨焕作出些许让步牺牲,那简直是天理不容。
所有的人,都觉得她从不曾为杨焕牺牲过——因为她曾牺牲的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值一提。
就像读书的时候,吕品也试过去融入杨焕的朋友圈,去看他踢学校的足球联赛陪他参加赛后的“腐败”——结果不得不另外熬通宵看文献;为了有点共同爱好她偷偷去学轮滑,结果骨折撑了三个月拐杖;他交游广阔,她不得不陪同展览,像马戏团的猴子,面对群众的挑三拣四品头论足。
诚然,这些牺牲对杨焕和辛然来说都不值一提。她确实没有办法如辛然那样,为陪杨焕回国就放弃国外的offer,在创业最艰苦的时候从家里拿钱倒贴整个团队——她没法牺牲,因为她根本一无所有。
还记得某次看报纸专访一位富二代,说该人如何在北美读书时年纪轻轻便在商业上大展拳脚,又如何在第一笔生意亏掉五百万又数次投资失败后毫不气馁越挫越勇,终于一夜赚足他父亲一辈子也没有赚到的财富。同事们纷纷赞叹该人生就一副商业头脑,有今日之成就实属理所应当,却没有人想过一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一次亏掉五百万足以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个五百万让他们去交够学费?
这一生,她一无所有。
父母早已放弃她,唯一的朋友面临牢狱之灾,爱情岌岌可危。
他要她放弃唯一赖以谋生的技能。
你上终南山,我下断龙石
你上终南山,我下断龙石。花花世界,又有什么了不起?
吕品反问辛然:“其实在你们眼里,杨焕和我在一起,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作践吧?”
辛然一愣,立刻否定:“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吕品,我们从来都没有任何……觉得你不好的地方。”
吕品笑得很讽刺,辛然想想后又说:“其实我们怎么想无所谓,但是……对他来说,你为他做一点点事情,他都会觉得,是一种天大的福分。”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吕品无奈地笑。
二十八年,只有这一个人爱过我。
这么多年,无论遇到什么事,她总觉得仿佛有双肩膀、有个怀抱,在身后支持住她。无论面临怎样的困境,她都能安慰自己,曾经有一个人,这样爱过我。
直到现在才发现,什么至死不渝、生生世世相许,在现实面前,都如此不值一提。
才说了两句,钱海宁的电话又进来,说联系到一个律师,要吕品过去详谈。吕品连忙和辛然告辞,辛然本想多劝两句,又想别人都看得这么开了,自己何必操这个闲心?
吕品赶到钱海宁说的律师事务所,发现高工也在,原来高工这些天也在努力联系律师,但他认识的都是体系内的律师,工作稳固薪水优渥,更不愿意接这种官司。今天联系到的律师姓严,因先前拒绝的口吻并不肯定,被钱海宁磨了很久,终于答应肯谈一谈。
见面之前高工尚担心严律师年纪太轻,三十出头的律师,经验有限,详谈后发现严律师年轻归年轻,办事却极严谨。他条条款款都问得极细,并坦白相告,判刑是一定的,区别不过在于判多少年,落实到法律条款,就是刑法中所规定的,是否在事实上构成严重危害。三人的心情都不住跌宕,一方面直觉这位律师是靠得住的,一方面又想连靠谱的律师都这么说了,那就真绝了他们最后一丝能逃脱牢狱之灾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