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国庆长假,买好票回膏矿,有娘亲伺候着,吃吃睡睡兼养膘,日子过得惬意得很。吕品估算时间,心道:暑假时不是说“陈世美”过年要回来么,怎么这两天又不见娘亲念叨?娘亲的性格,吕品是最清楚不过的,“陈世美”随便两句不靠谱的“也许”、“可能”,到她这里就变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即便最后不得不直面残酷的现实,她也会继续相信“陈世美”不着边际的解释,继续期待下一次的也许和可能。所以,如果“陈世美”说过年回家的事有后续,娘亲一定会献宝似的拿出来说服她,就算天空全是乌漆麻黑的云朵,只要坚持守下去就一定能见到白玉盘似的月亮。
吕品颇为无奈地趴在沙发椅的靠背上,望着娘亲忙前忙后在厨房杀鳊鱼的背影,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感慨,手机铃铃铃地响了,一看名字居然是钱海宁。“喂喂喂,吕品,我是钱海宁。”
“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在家吗?”
“在。”吕品估摸她拒绝t大博士后的事钱海宁也该知道了,不知道这小孩开窍没,“你是有什么问题不太明白吗?有的话发邮件给我就成。”
“不是,我……”钱海宁咕哝半晌,吕品也不接话。她有的是耐心,男人么,但凡晾两天,那股劲头过去了也就拜拜了,真正死缠烂打的男人倒没几个,都是成年人,谁还离了谁就不活了?
钱海宁叽咕半天,最后终于还是自己坦白交代:“我到膏矿了。”
“什么?!”
“周老师来和我谈过了,袁圆劝我和你面对面地问清楚。我已经到膏矿了,从火车站出来想直接到你家来,可是刚才那摩的师傅把我拉错地方又不管我了。”
吕品捏着手机气不打一处来,这钱海宁也不小了,还玩这十六七岁纯情少男的一套呢?不过怎么也是同门师弟,以后也都在这个圈子混,吕品还真不大好意思把人晾在火车站叫人买票直接回去,纠结良久后不甘心地问:“你附近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
“有个移动营业厅,还有……还有个理发店,哦,我对面是个大排档……”
吕品心中默叹,钱海宁八成是从她留在学校的档案资料里翻出的家庭住址——那还是新生入学报到时杨焕大笔一挥替她填的地址,正是学校附近杨家旧宅。吕品赶紧骑车出门,找到钱海宁时他正在大排档一家面馆里吃拉面,钱海宁见到她立刻掏钱结账,吕品无奈挥挥手道:“你赶紧吃吧,从学校到这里七个小时的慢车,你饿死了我可不负责。”
钱海宁这才埋下头来唆啦唆啦地狼吞虎咽,大概又觉得形象欠佳,抬头朝她笑笑。吕品勉强扯扯嘴角,盘算着能在这里解决自然最好,正踌躇不知如何才能既不伤害钱海宁弱小的心灵又能让他知难而退,钱海宁却扬扬筷子指着外面:“喏,刚刚就是那个鞋拔子脸大叔拉我的,你们这里民风很彪悍嘛,明明拉错地方还跟我吵……”
“嘘……”吕品赶紧止住钱海宁,“吃你的,你拿的那是我们家以前的地址!”
钱海宁这才乖乖地低头继续吃面,边吃边抬眼偷觑吕品的表情,正待找点话题,只听另一家店里鞋拔子脸大叔正用极大的嗓门跟店主闲聊:“我今天刚刚载了个城里来的学生,你知道他找谁吗?”
“哪个?”
“他拿的地址是杨会计家的地址,到了地方才说要找吕主任的姑娘,自己拿错地址非要怪我!”
“杨会计不是都搬走好多年了么?”
“你说这个学生他到底跟吕主任的姑娘是什么关系?不会是吕主任的姑娘在外面谈的男朋友吧?”
“吕主任的姑娘,不是跟杨会计的儿子一对么?”
“这种事情哪说得准?杨会计的儿子,那也是个狠种,十一二岁跟人打架,一砖头就开瓢……不过说起来,怎么都没吕主任的姑娘狠,从小闷声不吭的,一下手就把自己的弟弟给捂死在矿井里头!”
“莫乱说,这事情到底怎样现在也没搞清楚,这话再传到吕主任老婆耳朵里,哎……吕主任他老婆也真是可怜。”
“所以说是报应呐,吕主任刚进厂的时候,蛮白净的个后生,当时厂里的大学生,十个手指头能数出来!哪里晓得是个陈世美咧,这要照以前,那是要请虎头闸的呀!”
“谁让人家厉害,跑到美国去了啊!”
“那又怎么样,听说他后来那个美国老婆,因为儿子死了跟他闹离婚,你晓不晓得,在美国离婚,那男人都是要倾家荡产的……话又说回来,杨会计一家一直都对吕主任的姑娘蛮好,我估计那事也未必是吕主任的姑娘做的,你看杨会计那精明的人……”
“也许是看他儿子的面子,他儿子跟鬼迷了心窍一样地中意吕主任的姑娘!要不是吕主任姑娘做的,怎么连她妈都这样说……”
钱海宁刚吞进一筷子面,腮帮子鼓鼓地还来不及咽下去,眼睛圆溜溜地瞪着吕品,吕品面色漠然,看不出任何情绪。钱海宁似乎想明白什么,掏出十块钱扔在桌上:“老板结账!”吕品悠悠地跟着他出来,仍默不做声,钱海宁偷觑她脸色,怯怯地问:“你……你到底怎么了?”
吕品笑容里微含讥诮:“你都听见了?”
钱海宁张张嘴,欲言又止。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的。”吕品抿抿唇,嘴角仍噙着浅浅的笑,“你看我长得勉强也算个淑女,你能想到我会亲手杀死我弟弟吗?他死在膏矿矿井里面,高温、窒息,可是我运气好,一来没证据,二来我当时还不到十六岁,不止没入罪,档案上也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