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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人群呼呼啦啦从大门拥出,纷乱的院落一时安静下来,只留下他们仨和几个听命的衙差。

苍凌与仵作核对过案录,惊吓而亡的新娘身上并无外伤内创等疑点,纯纯是吓死的。而逃亡的哑女早已无踪,搜寻追捕耗时耗力。马员外家乃当地土财主,如今知县的面子也不给,唯有硬闯一条路。

一言以蔽之,当从那位疯癫的新妇入手。

顾不上已是日落西山,两个差役分别领路,一个带苍凌去新郎家里,另一个陪同承曦与白隐玉敲响了县里一户殷实人家的大门。开门的下仆一见是官差,赶紧喊来当家老爷。差役一顿威迫,白隐玉适当动之以情,软硬兼施,好容易才说服人家放他们进门。

老爷亲自带他们往后院走,甫一推开宅门,便传来一道咿咿呀呀的哼唱。

细细分辨,唱的是,“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

日暮穷途残阳如血,晦暗凄清的院落中,女子身着大红囍袍,吟唱朗朗不绝。仔细听上去,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竟只是这一句。

小狐妖没出息地猝然心悸,顿住了脚步,承曦跨前一步,将他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第0018章谁是我的新郎(四)

白隐玉一把将承曦又拽回身后,横了他一眼,自以为凶得很,实则毫无威慑。

上神无语,只好满足这小狐妖的英雄情结,继续扮演脑子摔坏了法术也稀松的小山鸡。

几人止步,隔着院里的垂柳望过去,只见水袖翻飞,人影闪动,凄音绵绵,如诉如泣。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

“……”

听多了给人一种抓耳挠腮想要接下去,却无从接起的悲哀落寞之感。听之叹惋,闻之怅然。

“她唱的是什么?”白隐玉问。

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大约是什么戏词吧。”他早年穷苦出身,中年丧妻,仅得一女,忙忙碌碌几十年才攒了点儿家业,哪来的精力沾染那些风花雪月的消遣。老爷压根没听过这些个调调,无从判断。

小狐妖天真,“小姐在戏班子里跑营生?”

“胡说!”老爷尚未开口,老仆人急了,“咱们府上虽算不上高门大户,但是正经人家,你怎可如此出言不逊侮辱我们家小姐?什么在戏班子里跑营生,她连门都很少出,听戏也未曾听过。”说着说着竟抹起了眼泪,“小姐与秦生青梅竹马,我们搬到镇子里之后,老爷也未嫌弃他家里穷苦,眼瞅着好日子就要来了,怎会,怎会……唉!”

白隐玉被骂得莫名其妙,虽未领悟因何导致人家如此激动,但审时度势,还是捂上了嘴巴,无辜又可怜地望向承曦求助。

“老人家,我家师弟少不更事,您消消气。”承曦也不理解,隐约察觉大概戏班子在人间非是什么光鲜去处。但眼下无暇追究这些,他无视白隐玉听到“师弟”两个字之后瞪圆的眼珠子,继续问道,“我们只是想知晓,小姐吟唱的词句与当日案发是否存在关联。”

老爷表情些许古怪,大约也是觉得这两位小道士不通人情世故,但未再追究。

“诚如家仆所说,小女喜静,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初一十五出门上香。从未去过茶楼酒肆那样的地方,不听戏,更不会唱戏。”

“那府上姑爷……”

“秦家小子自幼懂事勤快,农闲时寒窗苦读,绝无轻浮浪荡的毛病,更是跟风月场所毫不沾边。”

“那……”白隐玉往院子里指了指,丫鬟尽职尽责地劝着,但那姑娘无动于衷,大抵是从早唱到晚,嗓音已然嘶哑,声声如泣血一般,气若游丝,仍是不绝于耳。实话实说,这大晚上的,着实瘆得慌。

老爷苦着脸摇头,“事发之后,小女先是昏迷了几日,大夫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急惊风所致,开了些镇惊安神平肝息风的汤药。喝了两日,倒真醒了过来。不过自打清醒之后,便到处找那日的嫁衣。之前家里嫌晦气,早烧了。丫鬟好不容易给她找了件红色的褂裙出来,套在身上便没换下来过,还给自己扮上了新妇的妆面。至此,便日日唱那几句戏词,夜以继日,实在熬不住了昏睡上几个时辰,醒来之后接续上,无有停歇。谁说什么她也皆无应对,不识人不知事一般。”

到底是女孩子家,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们还是清楚的。是以,在问过大概情形之后。白隐玉只是走前几步,隔着院中树木试着朝那小姐喊话,果然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皆如石沉大海。

月上中天,霜白的清光笼罩下,浓妆披红的女子咿咿呀呀无休无止。好似一个被上了发条困在罩子里的木偶,余生似乎都要耗尽在一场刻骨铭心的情境之中。

白隐玉倒吸一口凉气,脊背隐隐发寒。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到了府衙,承曦让差役先去休息,他还要到阁库翻阅档案。

“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小狐妖打着哈欠好奇地问。

“还不确定。”承曦回头,“你若是困了,也去歇着。”

“不困,一点儿不困。”白隐玉抬手抹了抹打哈欠溢出的泪花,睁着红彤彤的眼尾,“我帮你参谋参谋。”他才不要一个人去陌生的房间,瘆得慌。

承曦不戳破,这样也好,这小狐狸精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放心。适才差点被苍凌喊去乡下,幸亏他下意识阻拦。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缘由,他就是不愿白隐玉脱离他的视线。

承曦从神识中调取相关记录,他们所在的这个镇子地处偏远落后州府,近些年流民涌入,缓慢沉积,才出现了较为像样的酒肆青楼等娱乐场所。戏班子是贵人解闷的玩意,早年只有京都以及富庶的江南地域才养得起。但连年动荡,也不排除路过这里的可能性。

承曦指挥白隐玉,把架子上但凡关联到一点内容的县志册子都找了出来。库房太过陈旧狭窄,左右县衙中值夜的差役都被调去了知县居住的后宅,前院无人,他们直接搬去正堂翻阅。

这上边记载的皆是关乎当地政务民生的大事,白隐玉翻找大事记那一摞,承曦查检寇警案牍分册。

白隐玉念叨,“元和三年,新帝大婚,举国同喜。本地同庆三日,请了杂耍班子、傀儡戏、歌舞、蹴鞠……没有唱戏的。”

“景诚元年……这换皇帝的速度够快的,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改朝换代……”他又翻开一本,“旱既太甚,山无木,川无水。知州从鹿山请得到高人祭天求雨,烹羊宰牛,奏乐歌舞……没少折腾,但也没戏班子什么事儿。”

“你那边如何?”

承曦摇头,“有一桩过路戏团被山匪打劫的大案,其辞寥寥,无甚关联。”

正说着,苍凌独自回返,一脚踹开了大门。

他嫌跟随的衙役碍事,打发人家去跟着班头走访,自己问清楚各家各户的住址,闪身的工夫,涉案的几家跑了个遍。可惜,失踪的几个新郎有庄稼汉,有读书人,有小门小户结亲的,也有入赘为婿的,实在理不出个清晰的眉目来。

他造访到每一家,皆被亲属围着喊冤诉苦,扯着他衣袖祈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脱脱把他当做救命稻草。整得凶蛮惯了的狼妖无言以对,发不出火也撂不下脸,卒郁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白隐玉瞅了眼洞开的大门,挥了把妖风,虚掩上,然后他将他们一行几近于无的收获叨咕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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