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郡主同我好好的,”唐钰岂能坦白她得罪的人是镇国公府世子,垂着脑袋,真话假话掺着说,“我在宴会上做不出诗句,自觉没脸,就先回了。”
“阿兄,”她话带不甘地顿了顿,“我看见迟霓了。”
唐钰以为自己听错:“谁?”
“迟霓,她也来了皇都,还做了高门奴婢,”唐钰将所见所闻颠倒了过来,“她看起来过得很不好,还远不如当初在淮州的时候。阿兄,你不若将她要过来?”
唐钰皱眉看她:“你是不是认错人?”
“我连她颈窝上的痣都确认过了,就是她。她现在跟着镇国公府的陆世子当婢女。阿兄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是不是说谎了。”唐珠平静地抹去颊边的泪,没有错过她兄长眸中闪过的异色。
她阿兄就是这样的人,越得不到越惦记。无论是生意还是女人,只要想要,千方百计都会弄到手。
在宁国公府春日宴遇到唐珠一事,对馥梨的最大影响便是她旬休日没再出府游玩了。碰到唐珠,至多是被冷嘲热讽几句,她真正怕的是碰到唐钰。
旬休日不出,但去大理寺画室的事情没落下。
图册比较重要。
馥梨戴着白纱帷帽,日日用马车接送,往返于大理寺与镇国公府西门,没去别处。老樊领着她做完了婴童肖像五官的图册,继而做不同年纪的女郎图册。
画室的支摘窗打开,她捡窗边的位置坐,偶尔一抬头就能看见陆执方和同僚行色匆匆地走过,衣袍振振,身姿笔挺。馥梨搅搅笔洗,笔尖去舔新墨。
她所求不多,能一直待在静思阁就很好了。
这日,馥梨埋首案头,到日影西移。
荆芥按着时候来接她回去。
回到静思阁里,却有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嬷嬷在等候,是大太太身边的方嬷嬷,带过她几日的。
馥梨快步迎上去,露出笑脸来:“方嬷嬷,可是大太太找世子爷?他还未下衙,婢子代大太太传话。”
方嬷嬷神色有些嗔怪:“你这丫头,你爹来了,进府这么久了不知道往家里去一封信,他怕你出事,就冒冒失失地闯到府门来,太太心软,礼佛回来见到了才问清楚,眼下人在厅里等着了。”
少女眉眼秾丽精致,比当初在清夏堂学规矩时,又舒展开了几分,有了妙龄女郎的风致。此刻,眼里骤然亮起了光彩,旋即又拧起眉头,脸色变得煞白,“方嬷嬷,我爹他……远在他乡,是不是弄错了?”
“是不是弄错,你见一眼不就知道了?”方嬷嬷推了推她,馥梨迟疑地跟着她往前厅走去。
她爹爹去年出海行商,遇到船难,失踪了,只留下了一大笔天文数字般的债务。
如果他还活着,能够找到镇国公府这里来吗?
如果不是他,馥梨脚步一顿,“嬷嬷,是不是歹人来冒认的,我突然想起来,我给家里写过信的。”
“太太也怕是冒认的,他黄籍都拿出来看过了,跟你身契一个籍贯,一个姓,住址在一起,还在府门就报了你真姓名,就是你爹,错不了。”方嬷嬷肯定道。
馥梨来到清夏堂,看见了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
男人一见到她,露出些欣喜,用带着口音的话,喊她签订身契的名字,“柳儿,爹来接你回去。”他说罢打开随身带的包袱皮子,露出里头的银钱。
他拿出那些银钱,向着厅中饮茶的苗斐道:“小人家时来运转,发了笔横财,够全家人嚼用好久。我来想将这丫头赎回来,给她说门亲事,正好年纪到了,要是等她做满三年,都二十了不好嫁人。”
苗斐闻言一愣,看向馥梨:“你怎么说?”
那意思仿佛她只要一点头,就能放良了出府去。
“大太太,他不是……”
馥梨在这晴暖春日里,手脚冰凉,咬紧了牙关,对上陌生男人回头看她的阴鸷眼神,心头发颤。
是唐钰。
只有唐钰会使这样叫人进退两难的招数。
她跟这个男人走,会落到他手里。
她拆穿这个男人,就会暴露自己冒用他人身份,进入镇国公府做事,同样没有办法留下来。
馥梨声音有些颤,勉强镇定下来:“大太太,婢子还不想回家嫁人,想继续在镇国公府当差。”
男人听了一愣,满面怒容,“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记得爹娘生恩养恩,想待在这里攀高枝!”
馥梨不管他说了什么,目不转睛地看苗斐,只要大太太不松口,这个男人就无法把她带走。大太太若松口了,她就再想办法拖到陆执方回来。
苗斐看着眼前急得眼眸起雾,楚楚可怜的少女,心里亦拿不定主意。儿子对她的喜爱超出预料,连陪嘉月去吉阳城寻医问药,都把她带上了。
再长久留着……似乎不是好事。
她转了转腕间的翡翠手镯,正要开口,厅门处有人影一闪,高扬神色匆匆地跑过来:“大太太。”
他在苗斐身侧,不知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苗斐拧着眉头,起身往外走去,“你们稍候。”
馥梨愣怔地看她离去,高扬要跟着苗斐走,跨过门槛前回头说了一句:“馥梨备些茶点来,好歹是客。”
方嬷嬷留在厅中看,男人不好跟她太紧。
馥梨下意识走向平日里放糕点蜜饯的小偏房。
门扉才推开,就被一只手拽了进去,青年身上的官袍未换,胸口起伏,微微急促,似一路疾步赶来。
是陆执方。
馥梨看见他的第一眼,浑身凝固的血液仿佛再流动起来,“世子爷……”一开口,不自觉带了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