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不顾众人嘲讽,毅然决然生下了那个孩子,然后……”
我道:“跳江自尽。”
“你知道!”薳东杨双眼放光,看着我的表情亮了几个色度。
“嗯,你接着说。”
“后来那孩子被人领走了,据说就是今日楚国第一巫师秋荑。”
我叹了叹气:“东杨兄你今日跟我说这个,想必也是为了验证你的猜测。不过,你猜对了,他从乐馆抱走的孩子确实就是子玉。”
薳东杨看着我,神情渐渐严肃:“秋荑收养的孩子太多,他自己又没几句真话,所以我去问他,他也不说,只得来问你。”
“然后呢?”我看着他,“如果只是这点讯息,那我早就知道了,而且,和若敖氏又有什么关系?”
薳东杨笑了笑:“你不知道若敖氏其实有六个分家,被称为若敖六卒,其中一个是斗氏,还有一个是莫氏。如今的令尹子湘大夫,斗渤上将军,皆出自斗氏,而莫氏的首领莫昱在十几年前,死于征战扬越的途中。”
这倒是新讯息,立刻就吸引了我的注意。
“如果说若敖氏代表楚国最强军力,那莫氏便代表若敖氏的最强军力,莫氏的人骨子里都是一群疯子,楚国能在南方荒野开疆辟土,杀伐四方,其中流血最多,冲在最前面的,便是莫氏。”
也就是最强战力里面的特种部队,有多凶猛我从子玉身上倒是能窥视一二。
“莫昱膝下无子,战死的时候年仅二十岁,他的两个兄弟倒是生了几个儿子,但子湘大夫至今不把莫氏军符交与他们,而是控在自己手中,这也引起了莫氏族人诸多不满,毕竟那群人对战争和军权的渴求都是从骨血里与生俱来的。”
我听得入神,光是若敖氏就让我想跪着唱征服了,这莫氏的狠人该多吓人。
“但这和子玉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说……”薳东杨神情严峻,全然不见平日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从衣袖里摸出一物,递给我,是一块破烂的布。
好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还有血写的字。
“我……我看不懂。”虽然血液早就凝结发黑,但拿着这种东西,还是觉得渗人,仿佛当年写信的人正在眼前,满身是血写下最后对人间的挂念。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万望珍重,汐……”
“汐云?”我抬起头看薳东杨,薳东杨点点头,“这是莫昱将军临死之前,托我薳氏的线人转交的,可惜那线人中途叛敌,直到一年前才被我派去杨越的间谍发现,我处决了他,从他那里发现了这些,一直将这件血衣藏在这个乐馆中,也算是对汐云姑娘的交代。”
“那个间谍说,莫昱临死前一直喊着汐云的名字。”薳东杨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翳,“而且那个时候,楚国内部也发生动乱,为了防止周边部落趁机作乱,楚王下令封锁了莫昱将军战死的消息,直到一年后令尹子湘统领三军,将全部身家拿出以纾国难,才稳定了楚国的大局,危机过了,楚王才下令发丧。”
我瘫下双手,看着空茫处出神,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
除了遗憾只有遗憾,除了丧只有丧……
汐云没收到信,也不知道莫昱已经已经死了,所以她自杀是为了殉情还是觉得自己被心上人抛弃,生无所恋?
我不得而知,知道的那位已经随着滚滚江水永化尘埃。
心里压了一座很沉的山石,我没接着问,薳东杨也没接着说,但他要表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子玉,或许就是那位莫昱将军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子湘大夫知道,楚王也知道——子玉想要的,是莫氏的姓。
第40章你那位师弟啊,给自己选……
薳东杨见我半天不说话,最后才悠悠说了一句:“你那位师弟啊,给自己选了一条带血的路。”
我缓缓抬头看他:“带血的路?”
薳东杨淡淡笑了笑,喝了一口酒:“在楚国所有氏族当中,最血雨腥风的莫过于若敖氏,他的身份如此尴尬,如果我是他,就会隐姓埋名,远远躲开这个不详的氏族,偏偏他就要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我看他今日的态度很明确了,他不仅要扎进去,还要去争夺若敖氏最至高无上的权位,这不就是给自己选了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么?”
一种不安的感觉瞬间拢上心头,我的心忽然跳的好快,快到有点呼吸困难:“可是他从小就被人教导兵法和武艺,从大林一役可以猜到,教导他的人应该就是子湘大夫,如果有子湘大夫给他保驾护航,他应该不至于将自己的路走到绝路。”
“哼,子湘大夫……”薳东杨讽刺一笑,向我靠近了些,眼神锋利如勾,“你知不知道那个老狐狸是怎样的人?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如果在全楚上下要找一个人比心机,我唯一害怕遇到的对手只有他。”
我:“……”
损别人的同时还不忘自夸一番,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啊。
薳东杨又道:“莫家那几个叔伯子侄可都对莫氏军权虎视眈眈,子湘大夫把军权一直攥在自己手里不给他们,已经招了许多恨意,他却暗中培养子玉,但他没有让子玉韬光养晦站稳脚跟,而是在子玉羽翼未丰之时就让他在大林一役中显露锋芒,然后迅速提拔他成为若敖氏千夫长,你觉得他这么做,到底是为子玉好,还是害他?”
我听了此话,后背的汗一层层往外冒,经过薳东杨这么一分析,顿时觉得子玉如今面对的不是青云直上,而是泥淖深渊。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抬头直视薳东杨,双手因为紧张攥得紧紧的。
薳东杨哂笑一声:“谁知道呢,且看着吧,我对你这位师弟可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我低头看着杯中酒,端起来一仰而尽,可是再凉的酒也压不住心里的惴惴不安,我现在特别想飞到子玉身边,和他说说话,问问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可是看他那个表情,似乎也不想理我。
而且若敖氏练兵场戒备森严,我如今想见他一面也困难。
薳东杨回到郢都的第五日,又被一道王令急召入宫,同时收到紧急王令的还有我。
我和薳东杨二人聚在王宫的议事偏殿中,陪在楚王身边的,只有子湘大夫。
楚王拿出一个竹简,示意我二人传阅,我和薳东杨一同看完。
老实说,虽然老子这段时间的古汉语知识进步神速,能看懂一些日常文字,但是像这种文绉绉的公文,我还是一知半解。
还好薳东杨及时给我暗示了上面的内容。
“宋公想邀请大王和齐侯在诸侯会盟前先见一面?看来他是想投石问路,以防诸侯会盟突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