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复:你有事儿?没事就不聊了。
陆予秒回:有啊,就那个南海港码头的事,之前不是让你牵条商都市政府的线嘛,现在项目快到手了,如果搞成,国内通经济三角区,海上通外贸,净增航线整整八条。提前来感谢你呗。
路北庭正在聊天框敲上“提前恭喜你,不用谢”,对方又甩了条消息过来。
陆予:我现在跟你说城市的庸俗尘事,你应该懂吧?
路北庭无语一瞬:我是进大山,不是当野人。
陆予:【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陆予:我也只能跟你说了,商都真的好无聊啊,我感觉自己都憔悴到不帅了。
路北庭:宴鳳不在?
陆予:他现在可忙了,满世界追他家小舅子,保不齐就是他太混蛋,人家根本不想鸟他。
路北庭:人找到了?
陆予:上个星期就找到了,进山里的消息就是闭塞。
陆予:有电话进来,不说了,祝你成功,拜拜!
摁关机键,路北庭搁下手机,在雨声里默默酝酿睡意,发现就算折腾一整天都睡不着,便在漆黑里对着天花板干瞪眼,瞪到稍微意识飘散时,寂静里飘来一句话。
“台风什么时候过境?”
“天气预报显示明天中午。”路北庭单手枕在后脑勺,“现在就想回去了?还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柏唸没有回答,但路北庭知道,对方肯定是这样想的。
经他一问,路北庭那点微末睡意如野马,彻底在草原奔逃得无影无踪。
忽然一道煞白的雷劈闪过黑洞洞的卧室,转瞬又暗下来,他转述道:“沈兮辞找到了,人应该没什么事。”
在柏唸辍学之后不久,沈兮辞也紧跟着辍学失踪了。
他们是室友兼同学,路北庭觉得有必要告知一声。
“人没事就好。”
“哩寨每天都有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要你管吗?”
话题跨度有点大,柏唸清澈细腻的嗓音混着雨声:“仅仅是鸡飞狗跳而已,死不了人就不是大事。”
意思是,从前死过人。
“那你的阿姐是怎么回事?”
“死了。”
语气很平静,像是机器人在陈述事实。至于怎么死的,柏唸没说,雨声很大,环境很黑,路北庭看不见他的脸。
“警察不管吗?”路北庭又问。
“前些年管不了,报警了,警察去查也查不出来。”柏唸反问他,“你刷到过网上一些关于禁区的离奇失踪案件吗?”
“偶尔会刷到。”路北庭回答。
“那些东西很玄乎,但就是有人丢失性命。檎山和那些禁区某些方面还是挺相似的,不过没网上那些禁区说的那么玄。如果死在檎山,不管活人还是尸体,等警察去到早就消失了。”
“为什么?”
“因为被老林里的飞禽走兽嘶咬抢食,骨头都不剩。”
“那……死在哩寨呢?”
“食古不化的人抱团,你只剩百口莫辩。不过近几年改善很多,你不用担心你的同事的生命安全。”
路北庭忽然想起简中易说的那句话:“哩寨会吃人,你们信仰的万物在害你们。你应该知道的。”
玄乎的事情世界上流传的数不胜数,谁敢一口咬定“那是假的!”。但从柏唸口中所说,种种不切实际的流言似乎会更偏向于哩寨族人的思想和人为。
对于柏唸为什么会考大学报哲学志愿,他从来没有问过,可能是为了更坚定的摆脱玄学这一想法。
路北庭接触这些离奇古怪的事很少,出身的家庭决定他思想的基础,从小培养的就是正义与正气能压死一切鬼怪,无论真鬼还是人心。
他身边的朋友同学要么有钱,要么有势,军政商皆有,大多数的信仰都千奇百怪、胡说八道,甚至称不上信仰。
比如“娱乐至死”、“有钱至上”、“随心所欲”、“报效祖国”诸如此类,若说接触过最正经的信仰,可以追溯到陆予的母亲身上。
陆予的母亲是书香世家出身,商都人大部分都信仰妈祖娘娘,他小时候跟着陆予母亲去过一趟天后宫,但后来陆予的母亲远赴莫斯科,再也没有回国,自然谈不上再去妈祖庙。
柏唸平淡如水道:“我知道,世世代代与世隔绝,消息闭塞,被贫穷与苦难限制,所以在天灾人祸面前就生出一套接一套的信仰,这种信仰导致他们的求知欲低,知识贫乏,而知识越贫乏,他们自己所相信的东西就越绝对。”
这些无知者甚至会生出一种离奇的勇气和自豪感,因为他们没读过书,没走出过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的天地就是别人眼中的一口井,所以从没听过与他们所信仰相对立的观点,然而当时代进步,他们听到了,也只会固步自封,夜郎自大——今天的蓬噶就是很好的例子,不相信法律,只相信万物神女。
在这条名为信仰的时光长河之中,幸运者遇上新时代思想,会认识到自己从前的观点是错误的,然而落地生根,根茎扎在腐朽的土地,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并不容易,连根拔起支离破碎也不容易,可最痛苦的是清醒地沉沦。
路北庭突然想起阿尔贝加缪那句:如果我还一直读书,我就能够一直理解自己的痛苦,一直与自己的无知、狭隘、偏见、阴暗见招拆招。
但是在外面的世界走一圈,开了眼界又不能改变,这种感觉无比糟糕。
陈朝之说檎山都是老僵尸,但老僵尸死了,又会有新一批老僵尸,无穷无尽。
可是有人在试图开辟新的道路,新坐上去的僵尸中总会有“叛徒”,哪怕现在的老僵尸对柏唸的决策怨言颇深,哪又如何,迟早要死的。死一批,空气干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