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博长在乡村,母亲常年在家务农,父亲年轻时在县城面馆当学徒,从洗菜切墩打下手开始做起,也逐渐熬成了能煮面、能炒浇头的大师傅。这两年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在县城待得意兴阑珊,索性回乡,老俩口共同操持起了家里的一亩三分田。
尽管家里日子过得艰难,但父母吃了没文化的亏,平时最重视儿子的教育,对江念博说的最频繁的一句话,就是“考上大学就能熬出头,爹娘砸锅卖铁也要供你”。
为了父母这个“熬出头”的愿望,江念博从学会蒸馒头的那天也学会了争气,能帮母亲砍柴烧锅,更知道要在灶头上把作业写完。
正因如此,他的命运,得以和那些读不下去书、跑去城里打工的同学云泥有别;他完整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不说,高中上的是家乡最好的中学信城一中的理科实验班,之后考上全国重点江科大,一路顺利地读到材料学博士。
与理工科打了十几年的交道,此时若是扒开江念博dna的碱基对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一片上都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大字——弘扬科学真理,破除封建迷信。
已经吃了那个所谓“开光电脑”的亏,现在,让江念博相信眼前这小麦肤色的男孩是碗热干面,倒不如让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先是在绝对零度的冰窖里速冻了一轮,然后又以第三宇宙速度逃逸出太阳系,环仙女座31号星云绕了两圈。
这不科学。
“那个……热……热同学,”鼻腔里的热意已经消散,江念博把染血的卫生纸从中拔出丢进垃圾桶,他绞尽脑汁给男孩想了个称呼,“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建|国后不许成精?”
随后他亮出手机,【2012年8月13日】几个数字徐徐跳动。
他接着道:“还有两个月,就是我们伟大祖国母亲的六十三岁生日。”
这傻黑甜的“热干面小仙男”虽然自带“一白遮百丑”的debuff,不过好在没有“一胖毁所有”,细瘦的手臂上,肱三头肌微微隆起,再配上肤色,活泼健康得让人心生亲切感。
男孩放下手臂,把头发甩到江念博面前,像唠家长里短一样,一点儿都不生分:“哥哥,我真是一碗热干面,不信你闻!”
谁要闻?!
但他这声“哥哥”叫得软软的,十分亲昵。
江念博还是口嫌体正直地耸了耸鼻子。
真香。
香味还有些上头,淡,又很奇怪。
是芝麻酱。
酱香顺鼻腔绕了两圈,钻进了他的天灵盖。还不是单纯的油脂与氨基酸的醇厚味儿,间或萦绕着咸萝卜、酸豆角、葱花香菜,缠缠绵绵到天涯,是一份世俗烟火中的热闹香气,鲜活无比。
这不比《舌尖上的中国》专业?
与此同时,他又怀疑自己的鼻子在刚才的“流血事件”中出了什么大毛病,不然为什么突然之间,脑子里那些被课业压制的负担、被黑心店主坑骗的惨案,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热同学,”江念博捂了捂鼻头,咽了下因为条件反射而分泌出的口水,“你这是什么味儿的香水,怪别致的,跟白酒一样,还能有芝麻香型……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没钱到处蹭吃蹭喝的无业游民,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吗?还是说已经工作了?你是迷路吗?怎么会走到我们宿舍来了,你到底是……”
男孩见他喋喋不休地吐出心中疑问,沐浴在他“不是你有大病,就是我有大病”的目光中,摇着头笑了笑。
“我到底是谁,”他缓缓伸出食指,朝江念博眉间轻轻一点,“让你见识见识。”
随即,指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转向阳台。
一刹那间,眼前无数道白光飞过,刺得江念博闭紧了眸子。
待再睁开眼时,男孩原本身上穿的白t稳稳地在阳台衣架上荡着,而身上套了件【导师心腹】的t恤。
这件t恤……
江念博目瞪口呆。
“把你的大嘴巴闭上,哈喇子要流下来了。”男孩对着卫生间门口的穿衣镜转了个圈,笑声如铃铛般清澈,头发甩出酱香,“哥哥,你这t恤有点意思,我在江科大听了这么久的课,还是第一次看见像你这样的学生——导师都敢怼,你头挺铁啊。”
只见t恤的正面四个规整的隶书大字【导师心腹】,反面却写了极小的二字:【大患】。
“……”江念博略显尴尬地回过神来,合上嘴唇,随即恍然大悟地击掌,“我懂了,你是江城职院魔术专业的学生!”
江城的高校繁多,职业技术学院离江科大就两站路。他在那儿考过一次计算机三级、一次托福,对职院宣传栏上的“魔术设计与表演”专业的宣传海报印象颇深。
回过头来再看这男孩,喜欢穿宽大的衣服,肯定是为了掩藏魔术道具;一脸笑眯眯的神情,也摆明了就是麻痹观众神经。
至于他这一头“酱香型”黑发——他曾经在电视上看过魔术解密,道是一些街头魔术家怕变魔术时出现纰漏,会故意用一些奇异的气味来转移观众的注意力。
江念博对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十分满意,脑补了男孩穿着滑稽衣服,挥舞手指念叨“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的表演场面,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男孩满脸都是孺子不可教的嫌弃,双手故技重施,在江念博又一次短暂失去意识的瞬间,把【导师心腹大患】的t恤挂回阳台。
他自己重新换上原来的白t,还不忘蔫儿坏蔫儿坏地补刀:“我可只穿了两分钟啊,你不用再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