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举国最繁华富庶的所在,风物习俗自是不同。别的不提,单就京城里卖鲜货的,就比别的地方多好几倍。
京城里有不少人挎了筐、挑了担儿,什么新鲜卖什么。
五月的仙桃,九月的迟杏,三九天的西瓜,刚开春的鲜藕。甚至灵柏熏的暹罗猪肉,波斯国的蜜乳水晶糖。
一句话,寻常人家吃不起、吃不着的好东西,在他们这儿都能买着。
若是腿勤眼活嘴巴甜,寻那么几家固定的有钱主顾,总能混个吃喝不愁。
这不,刚吃过早饭,卖鱼的张小三又来到了承恩伯府的后门,坐在那柳荫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卖起来。
没一会儿,后角门吱呀一声响,走出个半大老婆子来。总共也没几步路,还走得扭腰回头,好似出门急了,魂没跟上来一般。
张小三和她是老熟人了,笑道:“胡婶子,有两日不见,越发年轻了。”
“你个小猢狲,次次消遣老娘!”这位胡婶子说着作势朝张小三的肩上打了一下。
年轻后生结实的肩膊令她心旌摇荡,恨不能缩回去二三十岁。
“您老人家也疼疼人,今儿我还没开张呢,先给您送了来,可着您挑。”张小三夸张地哈着气,仿佛自己真的被打疼了一样。
引逗得胡婶子咯咯的笑了两声,又端起架子来说道,“算你小子有孝心,我瞧瞧哪条最好。”
她虽是这么说,却并没有认真看那桶里的鱼,只是一味地和张小三说笑。
两个人叽叽咕咕了半晌,最后才选了一条鱼,张小三就从旁边的柳树上折下一枝柳条来,将那鱼鳃穿了,绾个扣子交给胡婶子提着。
胡婶子给了他钱,提着那鱼又一步三折腰地走了回去。
从后角门儿进来,还没走几步路,身后猛地窜出一个人来,拦腰将她抱住了。
胡婶子吱哇叫了一声,骂道,“你个杀千刀的!险些吓掉了我的鱼。”
抱她的人并不松手,只是稍微直起腰来,涎皮涎脸地说,“我早说了,买东西的事交给我就是,你只管说要吃什么就得了,何必抛头露面。”
“于大虾,你少跟老娘扯骚了!”胡婶子一把推开那人,“你买的东西能吃?什么脏的臭的都弄到府里来,我可不要。”
原来这男人是府里厨房的买办,姓于,因为有些驼背,人们便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大虾。
“那是给别人,给你自然都是好的。”于大虾皱缩缩的面皮挤满了笑,“要是今晚无事,就到后院儿来,我请你喝酒吃烧子鸡。”
“那也得看老娘心情,”胡婶子扭了下腰,从于大虾的环抱中脱身出来,“我这会儿不得闲儿,我们姑娘要喝鲜鱼汤呢!”
说着扭着肥臀去了。
把鱼交到小厨房,叮嘱厨娘在午饭时做好了端去南风阁,胡婶子才往前头来。
恰好太太屋里的丫鬟秋洁端了一盘子新做好的糕点从大厨房那边过来,胡婶子问道,“前头来客了?”
“是姑奶奶来了,”秋洁脚下不停,“您老别往跟前儿凑了,知道她不待见的。”
她所说的姑奶奶就是诚毅侯夫人,胡婶子听了把脖子缩了缩不再搭话了。
上房内,诚毅侯夫人正和母亲嫂子吃茶聊天。
她也是刚来没多久,只顾得上询问母亲和嫂子最近身体怎样,以及侄儿郑无疾在做些什么。
“又好几日没回家了,派了小幺儿出去寻,也还没个下落。你也知道的,他见天不拴笼头的野马似的,一跑出去就不见个影儿。”郑无疾的母亲方氏大约是从年轻就守寡的缘故,看着比同龄人更老上许多。
她有胃气疼的老毛病,就算不疼也总是习惯把一只手放在上腹,皱着眉头,一脸苦相。
“早说他这样子不是个长久之计,同他年纪一般大的早都寻个差事做了,”陆夫人恨铁不成钢,“一年大二年小,难道真的要到三十岁才定性吗?”
她还要往下说,老太太那边却已经哭了起来。
“说的容易,他是个活人,总不能把他捆起来。我早说了,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平安安长大,给郑家开枝散叶,我们就知足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泪窝尤其浅。一提到孙子,便立刻想到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和丈夫。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就像是泡在苦水里,连老天爷都对不起她。
她一哭,方氏也跟着哭。婆媳两个在这上头的默契无人能敌,便是亲生母女也未必如此情发一心。
陆夫人看着这婆媳俩,生生把心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姑奶奶尝尝我们新来厨子做的点心。”秋洁进了门,把点心放在桌上。
“我带来的银耳和茯苓霜,你们早晚都要吃些,”陆夫人道,“别什么都省着,你们口挪肚攒地省也不够他出去一挥霍的。”
“男人家好交好围了些,自然要破费些的,”老太太溺爱孙子,处处替他开脱,“我们虽说比不得你们家,可好歹也是伯爵府。庄子上的出产、铺子的买卖,怎么就不够他花的?也不必过于俭省,花了总比给别人攒着强。”
陆夫人知道,多说无益,这婆媳俩若是听劝,也不至于把郑无疾纵到这般地步。
“姑奶奶今日来好歹吃了午饭再回去。”方氏揩了揩眼泪说。
他们家许多地方都要仰仗这位小姑子,将来他儿子要谋个差事也得姑丈帮忙。
“不了,我今天来是有要紧的事说,说完我就走了。”陆夫人道,“我给无疾看中了一门亲事,已经看了八字,甚是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