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敌是真,但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规矩不得不破,他有没有勇气做第一人,他也不清楚。李济不是坏人,也称不上一个好人,他只是个有商人习气的医者,他并不会替穆良挡多久的风雨,所以当远志惭愧的时候,穆良并没有多少底气安慰她,他只好说:“没有的事。我是你师父,你听我的就是。”
但远志此刻很敏锐,她感觉到穆良的犹疑,她擦掉了额上的汗,强撑着准备起来:“我得回去了,师父您也早点回吧。”
穆良点点头。
可是这一回她行至门口停下了,穆良听见她似乎卸了一口气,而后凄然道:“师父,实在不行,女患我们不接了吧,我没关系。”
没等穆良回应,远志已经匆匆走出医馆,不见踪影。
远志以为自己拍响家门的时候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气,可还是等了好一会热门才打开,那一小会儿其实短暂,但对此刻的她来说漫长如年,她以为自己就要倒在门外了,才终于感觉到门微启,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后面。
她知道这人一定是陈洵,她有种庆幸,又有些埋怨。
她抬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却是嘴先说:“怎么这么慢才开门。”好像这句话用尽了力气,她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似的向前滑了下去。
陈洵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他以身挡住眼看就要摔下的远志,将她紧紧搂住,似乎不假思索,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并且高喊:“喜鹊!”一边喊,一边将门踢上,嘴里不休地吩咐:“快把卧房的床铺上,远志晕倒了!”
喜鹊来不及上前查探,听到陈洵语气急切,麻利地收拾妥当,一转身,陈洵已经抱着远志冲进卧房,跟一阵风似的,将人轻轻放在床上,看似很缓,却总有种不明来由的焦急。
陈洵神情敛然,摸了摸远志的额头,果然是烫的,脸都冷了下来:“打些水来,取桂附地黄丸来……怎么这么多汗……”
迷迷糊糊的,却听远志道:“没事,我在医馆吃了药了,已经好一些了,别折腾了……”
“你闭嘴!”陈洵突然训了她。
喜鹊从没见过姑爷这样,本来要说的,都咽了下去,只是应一声,转眼将陈洵要的都端了上来,两人有条不紊给远志擦汗喂药,又给她喝了些温水,见她神情总算缓和些,才松了口气。
“姑娘……”喜鹊望着枕在陈洵臂弯的远志,忧愤难当:“这医馆到底是在做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人出门去,回来竟成这个样了?”
陈洵将手中茶杯递还给喜鹊,将远志放平,替她掖好被子,才见她双目渐渐睁开,总算是神志回来了。
“好些没有?知道自己在哪儿吗?”陈洵关切问道。
远志神思回复,眼珠转了转,才想起自己方才是倒在家门外了,此刻睡在卧房,感觉到了久违的温馨。
“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
“姑娘……”
陈洵关切:“明天我让喜鹊去医馆替你告个假,你得休息。”
远志点点头。
“喜鹊,你去热点饭菜,务必清淡,她恐怕晚上还没吃东西。”
喜鹊被支开,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他也终于能问:“是不是医馆出事了?”
远志的眼神悄然躲避过去,轻声说:“今天他们大吵了一架,我没参与,还是为那些事,我看出来了,不顺他们的心,他们就有精力一直这样扯下去。”
“那师叔任他们闹?”
远志苦笑:“我不知道,但师父也怕他们真的翻脸会走,这一点他们也知道,女患这件事没那么好解决,两边才能给彼此一个台阶,以后才能相安无事,以后风波且还有呢,他们只会当这件事因我而起,还要找我麻烦。”
“那你准备怎么办?”
“他们要的不过是我退让妥协,或者抱恨离去。”
“你好不容易才如愿,不想放弃对不对?”
“当然不想。”远志按了按额头,头隐隐作痛:“其实我来金陵,本也是为了进入医馆,并不是为了让医馆纳女患、立什么新规,可是事到如今我却不服,医馆又不是什么重镇要地,同样是皇天后土,怎么有些人就能出入这样自在,有些人却连踏一步都不准了呢?陈先生,你告诉我这中间的道理究竟是什么?”
陈洵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远志苦笑:“罢了,书院也是只容得下男子,和医馆又有什么区别。”
“我很抱歉,没能帮你什么。”
远志摇摇头:“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些本不该侵扰到你。”
“那么你之后怎么应付?”
远志嗟叹一声:“人微言轻,不过是徒弟,若想不到周全的办法,也只能任师父该撤该留了。”
陈洵默默无语,想起远志当时振奋的样子,换来的却只是疲惫,真是不值得苦涩。苦涩渐渐蔓延,似乎被冲散了,这时候陈洵说:“别想得太过悲切,即便师叔真要叫停,它只是暂且停下了。”
远志惊讶地看着他。
“人的志向很可贵,没有人杀死他,就要让他活着。你只是如今没有保护它的能力,不代表以后都没有,今日天一堂能收女患,未来总有变成常态的一天。”
“真的会有吗?”
陈洵笑道:“你能胜过那些男子考进天一堂,以后又有什么做不到呢?你大可以等出师后,自立门户,堂堂正正医治这些女患……或许,在很遥远的将来,天下的医馆都不再有男女之限,也或者到那一天,男女清规根本就不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