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裴邵不是第一次被使唤做这种事,他手上动作只僵硬了一瞬,而后便调整好姿势,斜眼看她,“叫我来就是帮你哄孩子?公主殿下,你知道我在当差吗?”
“我知道的呀。”程慕宁挽袖洗笔,说:“一会儿留在这儿用午膳吧,天气冷,我让厨房给你准备群鲜羹,嗯……还是你更喜欢黄鱼羹?”
裴邵很轻地嗤了声,早已深谙程慕宁的手段,“随便吧。”
他坐在桌角看程慕宁回信。
小公主精力旺盛,半响也没睡下,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裴邵看,见裴邵长时间没回望过去,眼看扯着嗓子又要嚎起来,就被裴邵一声轻“嘘”制止住了。
程慕宁写信间隙瞟了一眼,见裴邵一根食指攥在小公主手里,他抖腿颠了两下,小公主便张开了小嘴。她还不会笑,但神色显然是愉悦的样子。
“仁悦好像挺喜欢你的。”
她的视线缓慢转到裴邵脸上,见他垂着眸子,唇畔亦轻轻勾着,眉眼少了几分冷硬的姿态,难得显得柔和。程慕宁微微一愣,“裴邵,你是不是……”
“不是。”裴邵敛了神色,“我只是觉得她哭起来太吵。”
程慕宁拉长语调“哦”了声,不再说什么,扯了两张纸,埋头却顿了笔尖。
须臾纪芳赶了回来,擦着汗说:“公主,路上马车坏了,奴才回晚了——”
他绕过屏风,见裴邵在此,神色更为恭敬,行过礼说:“殿帅也在。”
程慕宁搁下笔,道:“今日还是没见到太傅?”
自打皇后诞下这对双胞胎后,程慕宁便每日让纪芳给葛太傅府上送药,美其名曰是打着宫里的幌子探视,实则是想邀太傅回朝,但次次碰壁,显然纪芳这回也没见到人。
他摇头叹气道:“公主,依奴才看,太傅是铁了心辞官,只怕再去多少趟都一样。”
程慕宁抿了抿唇,“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诶。”纪芳瞥了眼小公主,“那仁悦公主……”
纪芳这阵子担着照看两位小主子的差事,他心知肚明,如今这两位皇嗣关系着他的前途,是以百般上心不敢懈怠,就连回宫的一路都紧赶慢赶。
程慕宁一时晃神没应声,纪芳心头一紧,裴邵才说:“抱下去吧。”
“诶!”纪芳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接过小公主,边逗着边退下去。
“你着急立储,不止是想稳定人心。”裴邵站在桌边,边替她洗笔边说:“也是想定太傅的心吧。”
程慕宁回过神来,说:“储君是天下的希望,也是太傅的希望,他是毋庸置疑的帝师,必定要给两位殿下当老师的。按理说储君已定,他也该……或许,是因为我吧。”
裴邵看她,“你觉得,他不想让你代天子执政?”
“太傅崇尚孔孟之道,最是讲究仁义礼法,我如今越俎代庖,于他而言,是大逆不道,若不是对我还有师生情谊在,他恐怕早就联合天下文臣弹劾我了,太傅在朝中声望非凡,那时无论我有什么对策,都无能为力。”程慕宁说罢深吸了口气,“我真该庆幸,他不止是程峥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眼下他闭门不出,已是对我手下留情了,我却还盼着他能站在我这里,的确是我痴心妄想了。”
“未必。”裴邵说:“再等等看吧。”
……
程峥因病停朝已有月余,政务堆积,百官汲汲皇皇,偏呈上去的折子又都经殿前司的手,众人知道要越过殿前司这道门槛,首先要公主点头,未免耽搁了要事,只能先在政事堂将诸事与公主议定。
这样的形式,除了不在太和殿,与早朝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诸臣还谨守着最后那道君臣伦理,不敢坏了规矩。
与乌蒙的和谈已经商定得八九不离十了,和亲事宜也已经安排妥当,王冕道:“钦天监算定的吉日有两个,一个在三月十八,一个在五月二十,只是三月仓促了些,臣以为五月更为稳妥些,但是岱森似乎不想等太久,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程慕宁翻看奏本说:“公主和亲是大事,仓促不得,五月吧。”
“那岱森那里……”
程慕宁抬目,“是我们嫁公主。”
“呃。”王冕摸了摸鼻,“是。”
“冯大人。”程慕宁合上奏本,说:“你呈给圣上的折子里,弹劾了汶州知州潘长鸿?”
冯誉抬了下眼,“是。”
程慕宁道:“据我所知,这不是你第一次弹劾潘长鸿了。”
“的确。”谈及正事,冯誉也不再计较与程慕宁的那点恩恩怨怨,正色道:“此人虽为一州知州,但公务上极为懒怠,汶州又挨着瀛都,是大周与乌蒙的交界,互市也设在此处,就因潘长鸿的不作为,这些年汶州可谓民不聊生。据我所知,潘长鸿此人与乌蒙私底下还有生意往来,有以公谋私之嫌。”
程慕宁沉吟,“但此前为何没有严查?”
冯誉道:“潘长鸿担着边防军政与互市,若是要查,只怕查的不是他一人,圣上的意思是,未免汶州乱起来让乌蒙趁虚而入,暂且不动为好,但我看如今乌蒙王庭也是大换血,无瑕顾及其他,这正是我们清查汶州的好时候。”
此时张吉出言道:“但若要查办就要先择好接手的人选,知州反倒不是关键,关键是那守备军指挥使要不要跟着查办?眼下瀛都六州将要回到大周,边境势必要有一番整顿,一个不慎,只怕麻烦。”
“回回都怕麻烦,那何时才能查?”冯誉不悦道:“难不成就放任此人在边关之地为非作歹,再养出第二个武德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