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取出檀木簪子,缓缓地绾起乌黑的头发。
刚刚还睡眼惺忪的芸儿得了命令,大喜过望:“只要小姐肯吃,叫我把师傅请进府里都行!”
“吱——”
芸儿前脚刚走,后脚谭五月便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说:
很多章节有变动,是我全部小改了,别慌,改动不大,不需要重看。
其实断更了这么久,我觉得很少会有人看了,何况这是一篇剧情有些平淡的中篇,不符合多数人的胃口。
但是写它耗费了太多时间和心思,所以还是得好好写完。
码头
三十七
谭五月走得两手空空。
她什么也不要了。
也有碰到几个起得早的下人,随口打了招呼,像是仅仅在园林里闲逛,没一会儿又逛到了大堂,再逛到离大门几步的地方。
“今天身子舒服多了,阿婆允我出去走走。”谭五月微笑,“芸儿陪我,她刚出去,先去叫个拉车夫。”
简单打了个糊弄,见谭五月这样子,家丁也不疑有他。
出了谭府,谭五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憋了很久一样。回头看那庄重的大门上,对联已经显得旧了。不知是哪一辈祖上提的联道,“为善福臻家常裕,子孙贤族后必昌”,红木上漆的金字儿,每个字都刻得极深,却也被岁月磨去了一些。
天边挂着些疏淡的云,日出的颜色还未褪去,一抹被云层几乎覆盖了的红。
谭五月闷着头快步走,早上的街巷极静,可以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也许再过一刻钟,生长在镇子里的大大小小声音,叫卖、吆喝、拉客、闲聊……就会逐一复苏。
等到了码头,付那么三四块大洋,就够船只开到上海。上海虽然大,但找到柳湘湘说的那家鼎鼎有名的戏院,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专心想着,猛地便撞了个什么东西,又软又结实。谭五月闷哼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是住在谭府附近的王大娘。
厚厚的嘴唇搽了胭脂红,吐出热情洋溢的话来:“这不是——谭家大老爷的闺女嘛。真巧!”
谭五月今天明明挑了最朴素的装扮,王大娘还是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一惊一乍地夸道,“有阵子不见,又长标致了呀。”
谭五月应付这种寒暄总是力不从心,茫茫然地摆摆手。
“大早上,走得那么急,做什么去?”
谭五月支吾了两声,急急地扔下一句“不做什么”,又急急地走了。
街上的人对谭五月来说,都是些生面孔。但凡侧目的回头的,都让她觉得头皮发麻。她屏住气,一门心思往前走。
走近码头,风总是带着潮气,浪水哗哗拍着岸边。谭五月在码头边终于见着了熟面孔,正是上次看戏时给她们端凳子的张余。
这镇上的人,但凡见过一面的,张余总能一眼挑出来,这副好记性让他在码头混得如鱼得水。
“您可赶早了,劳工刚到。”张余指着船上几个缠着头巾的脚夫。
上午人少,码头冷清,张余是个话多的人,忍不住多扯上几句:“也不知算巧还是不巧,按黄历呀今天本不宜出船。可正好今天中午,有批货要运大上海去,金贵得很,全是咱们镇里最好的蚕农养的一品丝,洋老板指定要的。”
谭五月松了口气,远远地张望着甲板,只盼来来往往的劳工手脚再利索点,船只能早些开。
风卷着潮水,一浪一浪地往远处扑,海天一色,空阔得望不见边际。
柳湘湘就是打这儿来的。她会是从这儿离开的吗?谭五月暗自想。
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谭家小姐,今天突然要只身去上海,实在古怪稀罕,张余心里不免狐疑:“您这是,要去上海探亲?”
谭五月思索了一下,眼神里透出些迟疑,不安地攥着衣服下摆。
人道是,做他们这行当的,每日送往迎来,不问缘由,不问去处。张余见她面露难色,也按捺不多问了:“您先歇着,里边有伺候小菜的,开船了且听吆喝便是。”
风有些大,张余给谭五月端了一壶热水,给她捧着暖身。
这热水还没凉,谭府的人先来了。
十来个人排开来,踩得甲板沉甸甸的,宛如一道人墙遮天蔽日。张余从船舱里探出个脑袋来,见这架势,又默默避了回去。
“请回吧。”领头的家丁说了第三遍。他已有了些年岁,身子微微佝偻,声音在猎猎的风里颤着。
谭五月低着头,就跟没听到似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逝去了,没一会儿,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脚边。
来“请人”的家丁,来的匆忙,也没请示该软该硬,看见小姐落泪,大气儿不敢喘,只能杵在一边,静静地等她。
突如其来的一声船笛,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高亢的声音猛烈地撞在心上。
谭五月挪了挪步子,把沾湿的痕迹踩在脚底,抬头道:“我不嫁。”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风还是冽,湿凉的眼泪擦干了,眼眶和鼻头都发烫。更烫的是心里头的一股血,翻腾得厉害,像是要喷薄而出。
这谭府,这整个镇子,都是一座牢笼。
谭五月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笼中的雀儿,而今才恍然看清自己的模样。
当她在阿婆身边看到王大娘时,更确信了这一点。
“谭家的小姐,怎么一个人往外跑。”王大娘语气半是责怪半是讨好,“多亏我给撞见了,要不然出点什么事儿来——”拖着长长的尾音,视线从谭五月身上,转向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