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飕飕的穿堂风扫过,将桌上的纸张掀得哧啦作响。
墨水已经干透,只留下淡淡浮香,纸上是谭五月端正的字迹。
“湘水无潮秋水阔,湘中月落行人发。”
隔天,是唢呐声惊醒了谭府。
吹唢呐的人也不是专门吹这个的,各个穿着大红马褂,膘肥体壮,鼓着腮帮子乱吹一气,只求声大热闹,隔了两条街都能听到谭府的动静。
后头八个壮丁,抬了四箱子聘礼来,一深一浅地一路过来,方家和谭家虽都在镇上,但离得终归是远了,他们走了大半天,此刻也体力不支,气喘吁吁。看到谭府就在前面,又打起精神,低声喊着号子,嘿呀嘿呀,都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唢呐声下。
媒婆挺着胸摇摇摆摆地走在队伍最前面,红花发簪红袄子红布鞋红手绢,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喜庆的颜色。她脸上的笑也极有感染力,洋溢着喜气,让人看着便想拱手作揖道一声恭贺。
阿婆在谭府的门邸里头候着,待寒暄完了,拉着媒婆的手落座,压低声音耳语。
媒婆是个明白人,阿婆只简单一说,立马拍着胸脯打包票:“这个交给我,我在行。您放心,有我在啊,这世上,就没有结不成的亲!”
她是镇上名气最大的媒婆,半辈子给人做喜事,一张嘴皮子不知说成了多少亲事。
说完,阿婆就把人送进了谭五月房里。谭五月正写着字,门突然吱呀被推开,她打了个哆嗦,赶忙合起来藏好。
一抹圆滚滚的红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谭五月眨了眨眼,露出一丝迷惘。
柳湘湘在屋子里也被唢呐声闹得心烦意乱,捂住了耳朵,那聒噪的声音仍一阵阵地刺进脑袋里,像一根根钝针扎着。
柳湘湘知道这是提亲的媒婆来了,也知道媒婆正在谭五月屋里“招降”。
柳湘湘在这厢看着,半个时辰过去,媒婆也没从谭五月屋子里出来。
谭五月纵然已经表态坚决不嫁,但她素来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没什么主意,被人说几句就露了怯,媒婆的话也不知她听进去多少。
这样想着,柳湘湘再也沉不住气,披了一件外衣就出去了。
她知道,事情总要去解决,不论自己现在有没有想清楚,再拖下去对谁都不是好事。
定亲
二十五
柳湘湘推开的是谭仲祺的书房。
谭府里的屋子虽都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但谭仲祺的书房绝对是最恢弘大气的一间,仅梁柱木就别出心裁,雕的是史书上鼎鼎有名的贤臣将相,结构繁而有序,人物栩栩如生。据说仿的是明朝一位正二品吏部尚书的书房,那是谭家族谱上官位最高的一位,不知是真是假。
柳湘湘含着笑仪态万千地走进书房,未等谭仲祺开口,微微福了福身子:“我是来告辞的。”
谭仲祺刚聚起一点的笑意凝在脸上。他沉默了许久,面容稍稍豁然了一些:“你是不是气我把你丢下?”
柳湘湘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故意不看他,斜乜的眼角勾着一丝媚意,如同一个赌气撒娇的小女人,妙趣横生。
谭仲祺看她这模样,心道自己是猜中了,不免心神被搅得微微激荡起来,平日端着的架子也放下了:“谭某出门这些日子,心中时常惦记着柳小姐。”
他本不惯说这些话,总觉得低不下头,此刻被柳湘湘一勾,倒情不自禁起来:“不知柳小姐……”
柳湘湘顿了顿,眼中划过一抹复杂情绪,又很快收敛了去,瞪他一眼,娇态毕现:“若不是惦记着谭家的人,我何苦留在这儿。”
说罢,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尾音挟着沉沉的无奈,听起来竟有几分情真意切。
谭仲祺笑起来,往日他总觉得柳湘湘对他欠了几分真心实意,以至于若即若离,好似下一刻便会抽身离开,不料他的未婚夫人,竟对他暗自痴心,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只是——”柳湘湘转了个话头,又道,“我以为我来这儿,是要论和你的婚嫁,不料论的却是,你家姑娘的。”
“我这也是为你考虑。”谭仲祺道,“一来,我欲与方衡在镇里合开钱庄,开钱庄这事非同小可,需把两家资产并到一处,结了亲家才好同心合力,彼此放心。年后正是农民青黄不接之时,我们想赶在这时把钱庄给开起来,这婚事就不能不急了。二来,宗亲里头总有几个多嘴的,把五月先嫁了,你也好少面对些枪火,尽快考虑我们的事。”
谭仲祺说得理直气壮,踌躇满志,好似事情合该如此,丝毫不见愧意,柳湘湘忽然想起了谭五月那副眉低眼顺的模样,心底好似扎了一根柔软的刺,微微疼起来。
她强抑住怒意,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总要问问你家姑娘的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谭仲祺朗声道,“岂有说半个不字的余地!”
柳湘湘终于有些忍不住,面容冷下来,眼角划过一丝隐约的凌厉:“那我们又怎么说,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
谭仲祺一时无话可说,面色微变。
若在往日,她来去潇洒,未必愿意一昧逢迎。而现在,谭五月的婚事都拿捏在谭仲祺手里,不能惹恼谭仲祺,反倒得讨他欢心,不得不看两分眼色。
柳湘湘面容柔和下来,眼含嗔意地在谭仲祺的胸膛轻捶:“婚姻是两厢情愿的事,谭五月不愿,你不许逼她。”语调娇软,如恃宠而骄的人儿,捏着恰到好处的骄纵与放肆。
“两厢情愿?”谭仲祺心神荡漾,追着问,“那你愿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