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五月感觉柳湘湘的气息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这样亲昵的距离让她更加畏怯,抿着唇低垂下脸,用毕恭毕敬的姿态掩饰心跳如擂鼓般的慌张。
“我又不会吃了你。”柳湘湘檀口轻启,颤颤笑道。
谭五月脸上热起来,这女人行为言语都未免大胆放肆,与他人……很不相同。
纵然柳湘湘是那女艳鬼,自己也不是柳梦梅。谭五月想着,便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磕磕巴巴道:“你……你来……”
“我来寻你帮忙。”柳湘湘接话,“来路风尘仆仆,身上腌臜得很,便想洗个澡。那老太太偏不肯与我方便。”
“那……那你该去寻我爹爹。”话刚出口,谭五月就知不适,柳湘湘不论名声如何,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对爹爹说这种事。
“不管,我便找你了,如何?”柳湘湘做出一副赖上谭五月的模样,身子也软软挨了过去。
在上海,小姐儿们挨着搂着说些体己话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到了谭五月这,脸颊就立刻烧红了,一边结巴道:“我自然帮你的,我这就去。”一边如避猛虎般匆忙逃开。
柳湘湘在背后看着谭五月的背影,悠悠笑了:“一点都不经逗。”倒也有趣得很。
逃到屋外的谭五月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有余悸地想起柳湘湘那张媚得浑然天成的脸。
谭府自诩是镇上大家,谭五月从小便被阿婆管得严苛,没有什么体己的朋友,行止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越礼。
那样亲密的距离,近到谭五月能看到柳湘湘卷曲的睫毛,和眼眸里潋滟的柔光,实在让她手足无措,好似蚁儿细细密密在心尖上爬,自己每一寸皮肤都不自在起来。
何况柳湘湘确凿生了一副好皮囊。她言行大胆放肆,眼神自带风流,就如传奇里那些奇女子,轻轻易就破了孔书上满篇的克己复礼,逾矩还不自觉。
谭五月想起柳湘湘的笑,那笑也是无缘无故的。不知那是上海人家的礼仪,还是如阿婆所说……娼门的放浪形骸。
谭五月去吩咐杂役烧了热水,便在院落迟迟徘徊,看看自己的屋子,又看看柳湘湘紧阖的屋门,不知该去关照两句,还是回屋歇息,又不知柳湘湘是否还在自己屋子里。
风清露重,卷着地上残花的香味,暗暗地袭进人心里。
月色温柔婉转,谭五月叹了口气,那柳湘湘皮囊好不好与自己有何干,总归是要当自己后娘的人,她三番两次找自己示好,未必就真的安了好心。
禁书
四
次日,晨光越过花窗时,谭五月便起了个早。她在房里摸索了一会儿,洗漱完毕,随意翻了本书卷温起书来。到了早饭的点,阿婆叫了丫鬟来唤她,谭五月方才迈出闺阁,清晨的光翩然落入眼帘,带着扑鼻的和煦气息。
谭五月起得早,柳湘湘和谭仲祺起得更早,并肩从府外回来,边走边说话,你一言我一语。
谭五月躲藏不得,眉低眼顺向二人打了招呼,恍惚真生出一种向爹娘请早安的错觉。
早点如往常清淡无味,柳湘湘倒是饶有兴致,或是吃惯了玉盘珍馐,偶尝清淡小菜便觉新奇,亦或是故意做给谭仲祺看,讨个欢心。
谭五月看到她耳上的珍珠坠子,随着她笑起来而轻轻晃动。
柳湘湘从上海来,自是对早市这种东西好奇得紧,听了小厮提了一嘴,昨天晚饭时便要谭仲祺陪她见见世面。
谭仲祺自然求之不得。两人约着起了一大早,从早市逛了一圈回来,把早市的风光和清晨的露水味也带了回来。
“如何,这镇子虽然小,倒也不失热闹。”谭仲祺献宝似的说起镇上的好处来。
柳湘湘抚了抚自己的手背,似是不经意道:“呵,见不到咖啡馆,喝不到洋酒,吃不到西餐,烟馆倒是见到两个。”
谭五月在一边听着,不自觉抿了唇。爹爹在柳湘湘这已经碰了不少灰,和印象里的威严大相径庭,而且爹爹不许自己随意出门,却对柳湘湘千依百顺,可见柳湘湘果然是个厉害女人。
“五月。”
谭五月正胡思乱想,忽然身边传来轻柔的一声,距离隔得很近,谭五月耳根一软,生出一种柳湘湘识破她的心思的错觉,一下子便局促起来。
“我吃完了。就先回屋,一会儿你来我这儿,我有东西要给你,答谢你昨晚帮忙。”柳湘湘自然地把手搭在谭五月肩膀,轻挑眉梢,“等你。”
谭五月低着脸,喉咙里闷闷憋出一个“嗯。”
抬眼时,柳湘湘已经走了,谭仲祺没有言语,投来赞许的目光。
上次柳湘湘刚到谭府,东西还没有安置下来。这次柳湘湘带来的东西都已经归置妥帖,谭五月也算第一次踏进了她屋子。
未经允许窥探别人的屋子于理不合,谭五月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将视线牢牢地束在脚底下的一方地面,生怕做了什么唐突的事。
柳湘湘见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起了身。
“上次在你屋里,看到你读的书,都是《女儿经》《女书内训》之类,实在不入眼。”
柳湘湘走到了架子边,谭五月的视线不自觉地跟了她去,瞥见屋子角落的方桌上,放了一个打开的木质箱子,里面置了圆形的盘,还有形状奇异的铁管,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谭五月怕露了怯,便藏住好奇,将视线挪回,只说:“都是阿婆叫我看的。”
柳湘湘笑了,找出一本书来,放到谭五月手里:“喏。回去看,可别辜负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