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狸的情绪没有波动,冷飕飕的空气在寝宫里乱串,魏帝浑身冰凉。
“我,也是靠着母亲的肉活下来的……”
那一刹那,魏帝身体中的鲜血冻结了,英明睿智如他,头一回觉得大脑空白得嗡嗡作响,仿佛雪风刮进了空白的大脑,席卷了所有神经末梢。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呼吸,等意识清醒过来时,佛狸依然是那幅淡淡的表情,看着烛光摇曳得厉害,顺手拿起剪刀,将燃过的烛芯剪断。
“孩子……”
魏帝的嘴唇有点抖,头一回用如此温柔又小心的语气对儿女说话。
佛狸却像感受不到他的温柔,放下剪刀,“因为这件事,我自欺欺人地失忆了十余载,直到前些日子才想起来。我想也许我可以回家的。可惜,父亲似乎已经忘记了你还有我这个儿子。”
魏帝嘴唇又抖了一下。
“父亲将我当成试炼太子的棋子,可是否注意到,你也成了太子登上皇位的绊脚石。”
前一刻还在心疼佛狸,感到自责的魏帝,这一刻,突然就怒了,“你想挑拨离间?”
这,就是他对这个儿子的评价。
佛狸回头看他,突然笑了。这是他走进这个寝宫,到此时,唯一的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很美好,那双眉眼像极了他的母亲,可在这样美好的笑容下,魏帝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知道父亲不会信我。但三日后,武威公主大婚的宴席上,太子应该会有动作,希望父亲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我身边的侍卫是父亲从自己身边抽拨出来的,他能在那些人中动手脚,父亲的身边未必就干净吧……”
佛狸走了,魏帝几日未得安眠。直到今日尘埃落定,他像瞬间衰老了十岁,佛狸来看他,他问:“你本不必将清河崔氏的事情捅出来,那样,他还有回旋余地。”
佛狸依然面色无多,拱了拱手,道:“父亲糊涂了。所有功勋世家都已经知道实情,差的不过是一个证据,他们之所以不道破,不过因为碍于父亲的颜面,父亲真忍心辜负他们的期望和信任吗?”
魏帝竟然无言以对,摆摆手,“朕累了,你且下去吧。”
宋轶醒过来,发现这房间陌生得可以啊,她笑眯眯地问进来侍候她的宫女,“我这是被谁软禁了么?”
宫女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赶紧跪地道:“宋先生何出此言?可是奴婢们伺候得不好?”
宋轶摆摆手让她们起来,“别怕别怕,我跟你们开玩笑呢。我有些饿了,有吃的吗?”
宫女赶紧吩咐下去。
以宫女们小心翼翼的程度来看,将她软禁起来的不可能是武威公主太子励之流,最有可能的是楚流云。因为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对她优待。这说明,这个家伙的计谋成功了。
那软禁她有何目的?
若太子励下台,楚流云取而代之的机会很大。他又是唯一知道画骨先生是刘煜假扮的人,莫非,想借机对付刘煜?
直到这边传来宋轶好吃好喝,不哭不闹的消息,佛狸才整了整衣冠,去见刘煜。
刘煜跟李宓在下棋,乔三和薛涛侍立一侧,警戒地观察着四周动静,看到他出现,便禀报了刘煜。
刘煜看似镇定,其实是想借下棋来恢复平静,他不能在此时乱了阵脚,事关宋轶,他必须强迫自己更冷静更理智,比对待一般的敌人更敏锐。
在拓跋佛狸踏进这方空间时,他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拓跋佛狸已经不是曾经的楚流云,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恢复记忆后,他也不可能再是单纯的楚流云。
这样的人,要么崩溃,要么变态。而显然,拓跋佛狸处在后者的边缘。魏帝对他的态度大概也激发了他走向极端的可能。刘煜能清楚意识到宋轶对他的重要性,这是一剂能让他过上正常生活的良药,只有宋轶能够让他在所有的创伤面前平息下来。
若是跟他硬抢,两败俱伤不说,还可能威胁到宋轶。他需要用更加温和的方式来战胜这个对手。
“太子殿下来了?”
听见拓跋佛狸的脚步声靠近,刘煜头也不回,问了一句。
语气平静得出奇,佛狸微微一滞,将这个对手打量了一番,单刀直入丢出重磅□□,“我的册封大典定在半个月后,大典之后,我会派人送你回江左。”
是的,只是送你回去。
刘煜暗暗磨了磨牙,妈的,竟然真的明目张胆跟他抢人。
转头他笑得如春风般和煦,“很多年未领略过北地风情,我本还想多待几日呢。”
“你的身份不适合留在北地。”
李宓左右看了看,觉得这两只禽兽对峙,其实根本不关他什么事儿,他轻咳一声,起身,让位,自己旁边凉快去了。
佛狸在刘煜对面坐下,又道:“柔然的事,若暴露,你将成为众矢之的,这里对你而言太危险。”
这分明是威胁!
刘煜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半晌,悠悠说道:“你知道,你勉强不了她。”
佛狸猛地起身,“她会过得很好,比在你身边,好上一百倍!她早就不需要你了!”
当日,宋轶没能见到刘煜,也没能见到佛狸,但是武威公主婚宴上的事情却打听了个一清二楚。晚上睡觉时,半夜迷迷糊糊醒了,感觉到床上有一个庞然大物,宋轶吓得瞌睡都醒了。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佛狸。
他就蜷缩在她的床脚,明明那么大一坨,却蜷成了小猫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悯。宋轶瞬间便明白了,那件事,还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