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当时自己一言不发,可转头却狠狠用拳头砸向面前的玻璃,精钢加厚的玻璃纹丝不动?,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就像他们之间隔着的透明的屏障,把?两个?人隔在两端,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打不碎。
可明明那么痛苦,听到她说放手,感受到的只?有愤怒。
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脑海里闪过这些词汇,可哪怕明知是毒药,还是甘愿笑着饮下去:“我不要。”
我只?要你?。
这样的话?在她面前似乎显得幼稚,于是他咽下了后半句,只?是悲伤地看着她,想问她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
可终究没能问出口?。
爱与?不爱,在这个?时候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这是她第一次关注他,于是他笑了下:“孩子?都这么大了,能不长?皱纹吗?”
或许她的心被困在了小述八岁那年,直到现在才能走出来,看看外?面这早就沧桑巨变的世界,去看看她早已不再年轻的爱人。
申卉和梁文山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他们也是做父母的,深知做个?合格的父母是很?不容易的,一条生命从自己的怀里诞生,你?亲自一点点抚养他长?大,他从那么大一点,长?大会跑会跳会说话?,那么茁壮旺盛的生命力,却又那么脆弱,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去呵护。
你?不能有任何的退缩,不能有丝毫想要撂挑子?的想法。这世上很?多事你?都可以后悔,可以重来,可以退缩,可以怯懦和逃避,唯独孩子?是不能的,你?必须一往无前,必须永不放弃。
可孩子?是第一次做孩子?,父母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也会有很?多崩溃痛苦无能为力的时候。
养育一个?生命,那需要很?多的爱和责任心,缺一不可。
任何一个?爱着自己孩子?的父母都无法接受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孩子?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即便全世界都告诉你,那只?是意外?,谁也不想要发生。
可你?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还好,还好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检查结束后,周嘉述陪母亲在走廊坐了会儿。
他还是不能自如地开口?,也不知道下次能脱口而出些什么话会是什么时候,医生说顺其自然,一天内三次开口?,已经是个非常好的预兆了,可能太久没说话?了的缘故,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周嘉述给妈妈比手语:别难过,都会好起来的。
他犹豫片刻,伸手拥抱了母亲。
这对于两个?内敛含蓄的人来说,已经是很?热烈的情绪表达了。
涂静仅仅拥着儿子?,点头,应该笑的,应该高高兴兴的,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这种常常被诟病冷血的人,似乎连眼泪都稀缺,可这会儿却决堤似的一直往外?流。
“我到、到现在还记得你?第一次说话?时候的场景。你?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妈妈。你?爸爸还吃醋,那时我工作正忙,他照顾你?更多,为什么先学会的却是妈妈。”涂静哽咽,缓了半天才能继续说,“后来常常回想起,觉得像梦一样。你?是在我怀里慢慢学会说话?的,是我教你?识字,也是我疏忽毁了你?。”
“别……”周嘉述情急,蹦出一个?字,可接下来又没声了,只?好比划着补充:不要再自责了。长?久以来,你?的愧疚也是压在我身上的一块巨石。你?爱我,我又何尝不爱你?。我甚至经常想,如果我死了,或者?彻底治不好了,或许你?就能放下执念,愿意往前看看了。但我又怕,我有一丁点不好的念头,会彻底毁了你?。我希望你?过得好,这比我能恢复说话?更重要。你?在努力治好我,我也在努力克服很?多的压力积极学习、生活,试图把?你?托起来。妈,我们都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涂静紧紧抱着儿子?,眼泪滂沱而下,因为突然意识到,她的倔强、执着,自以为是的不遗余力,她那出于母爱的无私,其实是最自私的刑具。
小述一直都足够坚强、冷静,所以她更肆无忌惮地倾泻自己的愧疚和补偿心理?,可却忘了,愧疚的爱是会让人窒息的。
“对不起,小述……”她惊恐呢喃,像是被一记重锤当头砸下来,砸碎了她所有的骄傲和执着。
这么浅显得道理?,她竟花了十多年才惊醒。
周嘉述沉默片刻,抿唇,轻拍了下她的背,意思是我没事,你?也不要有事。
母子?两个?就这么抱了很?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各自都无法平静。
……
我是不是……很?过分。
回程的时候,父母去对帮忙的同事道谢告别,两个?孩子?站在外?面等,周嘉述对着宝意比划。
沉默片刻,又补充:得知恢复的可能性百分之七十以上,我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并没有觉得很?高兴,只?是觉得……解脱。可是我怎么能那么说呢!至少……至少再等等。
宝意难过了一下,紧紧抱住他:“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知道,这些话?憋在你?心里太久了。你?之前不敢说,是害怕击垮静姨。没事的,都过去了,都会越来越好的。”
暗疮暴露出来,才能更好地结痂。
这是好事。
以后都会是好事的。
他们回家住了一晚,涂静还沉浸在情绪漩涡里出不来,周嘉述更愧疚了,有些无措地试图安慰母亲,最后申卉对着周嘉述摇了摇头,带涂静去自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