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晋便一挑眉。
“他是你弟弟,你对小之对太后、对国舅爷、甚至对薛娘子都那么好,薛娘子那么骂你你都不生气,怎么会跟自己亲弟弟刀兵相向。何况就算刺驾当时有这样的缘故在,赵老大人的事情上你不还想着帮他。别辩解,你不是因为林公子说的那些什么考量什么理由,你就是下意识想帮他、维护他……还骗我、吓我……还是这些道理你自己从没有想明白过?”
“我的确从没想明白过。”他再不多做掩饰,坦坦荡荡就点了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非有你这等……”
气哼哼的小姑娘眼神就瞧瞧探过来,瞧着那红晕又要烧透她整张脸。戚晋却偏偏要说出些无关紧要的话来:
“有你这等胆大妄为、直言肯说的。这些话毕竟犯忌讳,连林文学都不敢明言,你出了朝闻院,也不可跟任何人分说……怎么又急眼了,我叮嘱你、叮嘱错了?我句句从心而来,你何必这般大失所望,除非、你自己别有用心!”
“我没有!薛娘子才有!”木棠捂住脸颊向后一退,迅将话题扯远,“她就是奇怪。早上我和小之还有文雀姐姐本来是要一起学习,谁开小差谁要受罚的,可中间她不知为什么很着急地跑过来,吞吞吐吐了一会儿什么都不说,突然自己生气走了。殿下知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我觉得她怎么一直都奇怪,一会儿开心温柔、一会儿……叫做喜怒无常是不是,那个词,我记得的,就叫喜怒无常。”
“今日是杨忻周岁宴。薛娘子也给殿下送了请帖。殿下要去?”
荆风这话插得恰如其分、自然而然。戚晋却悄悄瞪他一眼,恨不得把这家伙嘴给堵上。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姑娘急声嚷嚷:“当然要去!”活像和杨忻沾亲带故的是她自己个一样,“小之当然也得去!国舅爷生死未卜,难得有这样的时候。周岁宴要抓阄,是个很重要的时候,能一家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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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透亮的双眼,瞬间熄灭如飞灰。
就像她假装去莱国公府探寻访案,实则悄悄找了道士和尚询问,也想学小之梦见往生之人、却凑不够银钱败兴而归那晚一样;
就像她恼羞成怒、反而点灯不熄的那夜一样;
就像她若即若离、想靠近朝闻院又不敢的那个清晨一样;
就像她飞奔来谢恩,又猝然得知他险些命悬一线那瞬一样;
她接着微笑、迷茫、羞赧、局促,手足无措、又兴致勃勃,满面愠色、又笑逐颜开;就像她近来每一次失败的遮掩一样。她这回借故离开得更早,那小小的身影轻易就被阳光熔尽。戚晋长久望着,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诡笑,放下了插科打诨的试探。旱得白的长夏,远处,却已隐隐响起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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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棠心间有粒刺。椒枝似的,不疼、却麻得狠劲。外间阳光依旧、花草依旧、盛夏依旧;欢笑嬉戏却尖锐突兀、世界陌生得令她惶恐;她不知小之为何忽然转了性子、再也不提为楚姑娘伸张正义;不知为何堂堂准王妃,亡故之后干脆在整个世界消弭了痕迹;更不知为何连荣王殿下,都时刻命悬一线、险些万劫不复。她就像困在小小一个水泡里,外面的声音再进不来,里面的她更出不去。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早已经无药可医。
“——阿嚏!”
小之拍手直笑:
“你这样像戏里的丑角,涂白脸的奸角!”
宣清长公主说是来学习,暗地里却拿了面粉偷袭。文雀闪身躲过,木棠冷不防被扬了满头满脸,不住地连咳带呛。她擦去满眼泪花,看见厨房内满地铺白,心疼得鼻头都酸:
“浪费什么……怎么也不该糟蹋粮食啊!糟蹋粮食挨雷劈、下辈子会饿肚皮!这么些……这么些,该得多少人的口粮!”
“待会儿拿去喂鸡,就算不得浪费了呗。”小之自以为得意,又递去只小木碗,“不过我自己也够呛,我不扬着玩了,姐姐你帮我掺些水,我自己揉面去。完了也上锅蒸了,我自己吃个干干净净,这样总不算浪费。”
“还得你说才管用。”文雀在一旁小声抱怨,“我刚才说了好几句,这小祖宗可全不放在心上。还说要做蜜糕给小公子当生辰礼,照她这么闹下去,怕到天黑了也做不出来……诶!又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今晚,是杨忻的周岁宴。
一家人要热热闹闹坐在一起。便是没有他生父,还有他表兄、妹妹、姨娘,和、娘亲……
“周岁宴,还得抓阄的吧……”
“是这么个习俗。”文雀应道,“你抓了什么,顶针、种子、吃的还是玩具?”
木棠捞起盆中已经成型的面团摔打在案上,再扑上一层面粉:
“没有别的,就是这个。”
娘说过好多次,阿兄也说过好多次,她当时没有丝毫犹豫,手直勾勾就往面缸里伸。爹爹想拦着她,还是娘说小孩子没关系,由着她瞎闹胡玩,甚至还在一旁帮腔:
“这是好事啊,阿蛮以后能吃饱肚子的。”
后来娘说一次,她就反驳一次。左右当时她面前孤零零只有一个面缸,她还能摸到别的东西不成。“那年头还穷嘛。”娘总会不好意思地笑笑,“笔杆子呀啥的又用不上,还浪费钱。不过年岁这不是慢慢好起来了。以后啊,咱们阿蛮和阿勇,一定顿顿都能吃得饱饱的!”
以后?
哪还有什么以后。
吃饱与饿死,又有什么区别?
“木棠!”文雀的尖嗓子猝然响起,手下面团登时被她压扁,“你怎么回事?身子又不舒服?厨房里太热,你要不出去喘口气,我看着小主子。”
“我没事。”
我自然没事。
从来都没有什么大事。
“我从前想不通,不知道、抓面粉原来是这么个寓意。加点水、加点油、加点盐、加点酵面,加点糖;加点花瓣、加点蔬果、加点肉。什么都能包,还能成为很多不一样的东西。虽然要任人搓圆拍扁,但你看,这么揉着揉着,它就光了,白滚滚圆胖胖,很好看。要是不经历这些,就像小之闹我的面粉一样,没个形状,柳絮一样风一吹就跑,还不能拿来吃,只让人呛着咳嗽。”
她回头笑看一眼文雀,下手将面团压得愈扁,再擀圆摊开,撒了玉米面又叠在一起。刀头哗哗作响,还缺羊肉块、羊肉汤,猪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