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庄承繁知道颜鸢的真实身份,绝不会这样小心措辞,话语中定然少不得咄咄逼人。
“或许见过几面,不过我忘记了,不过相较于是否见过,我更好奇她的琵琶伎艺,不知庄大人可否将她唤出,单独弹奏一曲。”陆宸四两拨千斤地挪开话题。
庄承繁很满意陆宸的“好奇”,他的脸上又挂起那个揶揄的笑:“陆宰执哪里话,一首曲子怎够,我这就将人梳整好,装进马车中,陆宰执在府中处理公文乏了,便叫她弹上一段,再好不过。”
原来庄承繁是想将“金兰音”送给他。
陆宸“慌忙”起身:“这怎么行,庄尚书的舞姬,陆某不能夺人所爱…”
庄承繁道:“陆宰执言重了,这谈不上夺人所爱,是我愿意…”
“陆某人还有公务在身,得回去了,改日再与庄尚书尽兴。”陆宸起身揖礼。
庄承繁见陆宸一再拒绝,想起皇宫中赵煌让他将人不论如何都要送到陆宸府上时的凝重,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开始恍惚上下。
暂且不论赵煌为什么让他把这位不知名的女子送到陆宸府上,单陆宸不近女色这一点就够他脑袋痛的。
庄承繁知道,这么多年来,能贴身跟在陆宸身边的只有那位已经亡故的发妻,旁的,再没听过其他。
今日,他用“修好”的借口将陆宸哄骗至府上见“金兰音”已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若这再不行,以后怕是更没有机会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出去。
思及此,庄承繁决定破釜沉舟一把,他翘着兰花指捋下颌的胡须,笑意将满脸的褶子都堆起来:“陆宰执,这也是我庄某的一点心意,今日庄某是真心想与陆宰执结好,还望陆宰执收下。”
“这不好…”
庄承繁截住陆宸的话,连着一口气说了许多:“陆宰执,这没什么不好的,如此金兰音也算是你我修好的见证,陆宰执将人迎进府后多怜香惜玉一些便好,若是陆宰执拒绝,那便是不给我庄某人面子,以后政务上有什么问题,庄某自也不敢前去请教陆宰执。”
陆宸吃准庄承繁是打定主意将人送进宰执府,装起醉酒,再三拒绝:“庄尚书的酒初尝甘醇,未料后劲竟如此之大…金兰音还是算了…啊…头有些痛…劳庄尚书扶我一把…”
庄承繁见陆宸身姿踉跄,耳垂透红,只道这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候,展着笑颜推陆宸上了马车,又让人唤出“金兰音”随身服侍。
颜鸢提着裙角登上马车,看着倚靠在车厢窗棂上熟睡的陆宸,内心千回百转。
被赵煌绑走那日的后面,她因为笙笙的缘故答应赵煌潜到陆宸身边,只为扳倒陆宸。
“朕第一眼见到笙笙的时候,她还睡在襁褓中,如今三年过去了,小丫头应是会说话了…朕怪想见见她的…”
“待朕找到笙笙,宴娘空时可以来朕身边看看她。”
言外之意,他要将笙笙留在身边作为牵制她的筹码。
颜鸢遍身惊骇,她流着泪求赵煌放过笙笙,赵煌嘴角的笑意却更加和善:“我会好生待笙笙的,只要你习像陆宸的字,将这首诗题在宰执府的角落里,在端午竞舟当天告发,朕便允你求仁得仁,与笙笙相聚。”
光影葳蕤的帐中,颜鸢一眼就看清了赵煌手中的字条,那上面题着首诗。
“帝德明光,煌莹我心,必躬遵行,卒临不惜。”
每句诗的第一个字合在一起,则是“帝煌必卒”。
若宰执府真被发现题有这首诗,陆宸怕是要得掉脑袋的大罪。
颜鸢抿着唇,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真于赵煌同流合污。
陆宸与赵煌两个人,平心而论,颜鸢恨赵煌更甚,此人面善心狠,三年前用花言巧语将她骗上山去,二话不说推她落崖,如此令人窒息的举动,她这辈子对赵煌再生不出半丝好感。
在他面前示弱,说自己无怨无悔,皆是求存的权宜之计。
未料赵煌竟想将她利用个彻底,以笙笙做要挟逼她将反诗提进宰执府,用以定陆宸的谋逆罪。
颜鸢想拒绝,却又害怕笙笙遭遇不测…
“看来宴娘还是怨朕。”赵煌见颜鸢一直盯着字条不语,眸中趣意渐浓,他叱笑一声,用手背抵起她的下颌:“既然宴娘仍怨朕,直说便可,为何还要诓朕说体谅朕…”
“宴娘不知这是欺君之罪吗?若是不知,朕现在便可告诉宴娘…欺君之罪…当死。”
世事易变,正如三皇子想不到失音三年的赵煌还活着,她未料到自己有一天还会落在赵煌手中一样。
颜鸢想,她或许可以先应下来,再徐徐图之,故道:“民女从未欺瞒过陛下,民女愿意为陛下进宰执府。”
赵煌甚是满意颜鸢的伏低,他将字条放进颜鸢抬举的手掌中,和声道:“朕会照顾好笙笙的。”
尽管已早做准备,但当女儿的名字再次从赵煌的口中吐出时,掌中的字条仿佛燎出火舌,烫得颜鸢肩膀颤了又颤。
雨棠院
倚靠在窗棂上的陆宸仍在昏睡中,颜鸢看着那俊朗的眉骨,胸腔一派酸涩。
洞房花烛那夜,她以为她会同他一辈子夫妻一体,举案齐眉,却不想缘分淡薄,终是愈走愈远。
颜鸢突然觉得陆宸也可怜得紧。
她不知道他在外调的三年里经历过什么,只能大致猜出是为赵煌谋划,不然新朝甫立,陆宸怎会被直接封为宰执。
不知是不是因为商疆军的事情,赵煌猜忌他,想将他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拔除,用的还是最无可挽回的谋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