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声音夹在哗啦啦的叶声中,不知为何,传到她耳中尤为真切,仿若近在咫尺。
颜鸢静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不知是换条路避开,还是走上前去查看。
悄悄地将水囊挂回腰间,颜鸢默默转身,决定视而不见。
“救…救…”受伤的人许是感受到她的冷情无视,在她转身的瞬间,发出声音呼救。
颜鸢的理智终究还是没有战胜良心,她无奈地扁了扁嘴,掏出帕子将半张脸遮好,回头向那丛灌木走去。
“这位大人,不知是哪里受伤了,小女子可以为大人做什么?”颜鸢拨开长在灌木中的草茎,寻到了受伤的人。
那人没有穿外袍,只有一身深棕红的窄袖缎衣,俯趴在枯枝遍布的灌木后,颜鸢一时瞧不见他的容貌,只大致认出是名男子。
颜鸢继续问:“大人有力气自己动吗?”
“好像…崴到脚了…不知娘子可否借力…拉我坐起…”那人的声音干裂沙哑,短短的一句话说得有些费力。
“好。”颜鸢闻言伸手去拉那人的胳膊,尝试着让他先翻身过来:“大人,若是被扯到哪里疼了,尽管出声叫停就是。”
“知道了…多”那人随着颜鸢的力道微微翻身,露出秀白的半张脸,他逆着光凝眸看向颜鸢,却在看清的那一瞬间,话末的“谢”字哽在喉咙里。
几乎是同时,另一头的颜鸢也认出了受伤的人是谁,拉扯的动作僵在半空中。
“民女给陛下见安。”颜鸢咬着牙,强忍着想要松开借力,将人惯回原地的冲动,对面前的人颔首道。
她千算万算,故意绕路从半山腰的荒僻之所上行,未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那个薄情寡意的新帝赵煌。
很明显,赵煌的神情已然认出了她。
果然,下一刻,她听到这位九五之尊用带着审视的语气问她。
“你,还活着?”
闻此,颜鸢不禁在腹中诽笑:是啊,她还活着,她有女儿在世上,她必须活着。
另附了一番感慨:时过境迁,难得赵煌对她如此记忆由深,不会是在午夜的幽梦中多次见过她的脸,怕“已成厉鬼”的她一直寻机向他索命,今日才只通过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辨出她是谁来。
颜鸢心虽如此想,但话却不敢如此说,她垂下眼睫,无不尊敬地说道:“民女的事情微如毫末,怎敢劳陛下烦心,若陛下不嫌弃,民女可以拉陛下坐起身来。”
赵煌不语,但点了一下头,算默许了颜鸢的话。
左臂在半空擎了很久,肘臂酸麻使不上力,颜鸢有心速速离开赵煌,也不再考虑赵煌身上的伤势,抬起右手与左手合在一处拉紧赵煌的臂膀,一个吸气将人拉得坐起。
颜鸢装模作样地环顾一圈四周,提出自己的想法:“陛下,民女知道太仆寺的帐篷在这不远处,陛下可否稍候,民女这就将太仆寺的官员带过来见陛下。”
“不用。”赵煌把自己的胳膊从颜鸢手中扯开,狭长的眼睛如同隼鹰见到肥美猎物一般锐利地射向颜鸢。
颜鸢被看得心尖一凉,脚底寒意遍生,直觉告诉她赶紧跑。
“陛下即说不用,那便是有其他的法子,左右民女不知该如何做,是个碍事的,请容民女先行告退。”语毕,颜鸢转身就走。
赵煌歪头盯着颜鸢几近奔逃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肆玩的笑,他弹掉不小心挂在指尖的草叶,突然出声:“麟甲卫,拦住她。”
被捕
霎时,小径两旁的密丛窜出无数身着棕褐便衣的持剑人,他们双手举剑,呈一字排开,目光如梭地盯着急停在原地的颜鸢,只等赵煌令下。
“朕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先把她绑了,送进我帐中,莫要留有踪迹。”赵煌的语气轻飘飘,带着三分认真,仿若颜鸢于他确实是个难题。
颜鸢晓得自己打不过面前一排卫士,尽管心中万分不甘,也只能任人绑了推进轿中,踏上未知的去路。
这次老天还会给她机会脱身吗?
赵煌讥嘲的表情浮在颜鸢的脑海中,刺得她胆寒阵阵,她从那讥嘲中读出得幸、狠厉以及后怕,心中有七分料定他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敬州救他的事暂且不提,只恩封贵妃的事,赵煌定会担忧她当众讲出当年救人的细节,指出假李晏的纰漏,进而坏了他笼络民心的棋局,以赵煌多疑求全的性子,凡是于他不利的人和事,哪怕这人和事只有一点点、全然可忽略的隐患,都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上次坠崖落水已是侥幸,颜鸢不敢笃定这次仍旧能虎口脱身。
若她被赵煌一纸密诏赐死,她的笙笙要怎么办,她才三岁,刚刚学会说话,还未正经唤她一声“娘亲”。若假“李晏”真的是她的姐姐所扮,她的姐姐还不知赵煌的残忍真像,倘使一日,赵煌不再需要“李晏”来衬他的良善之名,姐姐残生或许只能与戚寂的冷宫相伴。
思及此,颜鸢心底禁不住掣痛起来,好似有万蚁啃噬一般,痛得通身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神志渐渐昏沉,眼前的织锦轿帘晃晃停停,离她越来越远。
意识散尽的最后一刻,颜鸢满脑子想的都是,活下去!
要活下去,哪怕迎接她的是充满灾厄与苦难的阿鼻地狱,她也要活下去…
“陛下,商疆军戍务辛劳,又在平壤一役伤亡惨重,已是军乏马疲,此时不拨响供给边关,反倒调他们至大观山围剿三皇子旧党,这无异于命他们送死。”
“陆卿这是何话,银饷一事朕已传唤户部尚书筹策,想必不久便有详细咨文上达,一切无忧,爱卿思虑过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