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汐怔住了,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桑晴。
朝汐:“什、什么怎么办?”
朝云哎呀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您和殿下,总不能都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吧?总有一天,这层窗户纸是要捅破的!”
事实上,就在朝云刚刚提起桑晴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看朝云,因为她觉得,这样一个隐藏在她心底的嫩芽,突然被拿到明面上来,她看谁都别扭,看谁都说不出话来,于是干脆盯着桌上的烛火。
桌上蜡烛的光辉在她黑色的瞳仁中闪烁着,映得她英气的面庞时明时暗,她就望着那团火焰出神。
桑晴……
如果日后她们真的冲破重重,相守相伴,朝堂上那些迂腐的酸儒们,指不定会怎样编排腹诽他们。
或许一日两日他们会说“大长公主不堪忍受折辱,委身于朝汐身旁”,三日四日她们会说“朝汐拥兵自重,不将皇家天威放在眼中,染指大长公主”。
可日子一长呢?
皇帝不是昏君,大长公主也不是软柿子——当朝大长公主与天下兵马大元帅,明生苟且,暗通款曲,皇帝充耳不闻,坐视不理,两人怕不是早有此心?只怕当初什么“委身”、“折辱”一类,统统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她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没脸没皮惯了,说她是个老兵痞子也不为过,可是桑晴呢?
那是她心中最纯洁无暇的存在,那是不允许任何人玷污的神祇,她宁愿把这份感情永远藏在自己的心里,石沉大海,去如黄鹤。
良久后,她缓缓开口:“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总不能让她替我背千古骂名。”
54旧梦
“可是……”朝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朝汐笑着打断。
“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朝汐笑道,“倒是你,不想着怎么把自己嫁出去,一天到晚操心我的事儿?你就不怕,韩玄翎这次回西北给我领来个嫂子?”
“什……什么啊……”朝云一愣,二踢脚突然变成了个哑炮,两朵绯红的桃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她的脸颊,“将军你说什么啊”
朝汐哼哼了两声,笑而不语,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看得她生出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带回来就带回来”朝云有些打嗑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敷衍,“跟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朝汐人五人六地“唔”了一声,憋着笑,上下扫了她好几眼,随后才慢悠悠到:“没关系啊?没关系最好,既如此,那我给他写封信,告诉他不必回来了,西北大营光留舅父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反正京城也没人惦记他。”
这小狐狸说着,一把掀开被褥,作势就要从床上起来。
“别!”朝云急忙伸手打断她,还没走到床边,就撞上了朝汐那双满是计谋的瞳仁,那两汪泉水正含笑望着她,朝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
“将军”朝云无奈地走上前给她盖好被子,随后扶着额角失笑,“你说你,你哎”
朝汐毫不介意地朗声大笑:“韩玄翎就是个木头,从小到大别说亲过谁,就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而你呢,平时看着舌灿莲花,可一碰到他就成了个哑巴,三棒子打不出个屁,你们两个人啊,还不如我呢。”
朝云被她说得早就羞成了一朵海棠,任凭她打趣也不回话。
小女儿家的心思,早就在那荒芜的北漠苦寒之地,悄悄种下了种子,长出了萌芽。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那双手苍劲有力,弯过大弓降过烈马,那双腿修长笔直,跨过满地尸骨走过血海,那双眼眸冷静沉稳,波澜不惊直击人心。
他可以稳坐帐中,调兵遣将,亦可以双腿跨马,血战沙场。
那是当之无愧的,朝家军中的血性男儿。
她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呢喃道:“我跟军师,我们俩不可能的”
那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是整个朝家军除了朝汐以外的主心骨,一身的能耐和抱负,日后注定是要封侯拜相的。
和她是云泥之别。
“只要你想,没什么不可能的。”朝汐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未嫁他未娶,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再说了,我看韩玄翎对你也不是没有意思啊,要是他哪天真领回来个人,你能甘心?”
朝云皱着眉头:“可是”
朝汐:“可是?可是什么可是,婆婆妈妈的,你再可是下去,老子连儿子都生出来了。”
说完,她再度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吩咐着朝云拿来笔墨。
朝云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照她的吩咐拿来了东西,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刷刷点点地写下一笔一画。
朝云不解:“将军,你写什么呢?”
朝汐没好气的回她:“遗书!”
朝云:“”
您也没有钱留下来分啊。
朝云被她噎得够呛,乖乖地站在她身后,噤若寒蝉,目光随着她的笔锋一点点地上下移动着,从一开始的“玄翎亲启”,再往后的“速回京城”,朝云看着她一字一划写满了整张信纸。
那笔锋苍劲有力,横竖之间尽显气魄,不知怎的,寥寥几笔,她竟恍惚间觉得自己又看到了老将军的身影,那伟岸的身姿,豪放的气概,渐渐地重叠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蓦地,她好像又在这微微泛黄的信纸上,看到了点点的红色。
一滴两滴可能是她眼睛花了,三滴四滴也可能是她瞧得不真着,可是慢慢布满了整张信纸的血红色,像是凭空突然冒出来的,一朵朵血红色的梅花,它们开在黑色的笔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