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后,一人头戴面具手执法杖,目不斜视走出帐外。
“鬼、鬼……你是鬼……”容絮惊恐万状地喊了起来。
叔山柏瞥了法师一眼,不耐道:“那不是鬼,是招魂师,母亲,你清醒一点!”
叔山梧的视线缓缓扫过这带着面具的法师,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异样。似乎有人往他的胸腔里灌注了千吨重的铁砂,压得他一时喘不过气来。脚步也如同粘滞,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殿中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因这蒙面法师的出现,变得十分诡异。
叔山柏咬着牙一只手揽着容絮,紧紧地抓住她一只肩膀不让她乱动——她已经形状疯癫,拼命想要挣脱,不知在害怕什么。他甚至有了一种荒谬的念头:方才惨死的伍暮云莫非是上了母亲的身?
“大师,你的任务已经结束,这里不需要你了,赶紧离开这里。”叔山柏语气克制,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敬畏,催促那法师。
蒙面法师没有回应,迈步走出了大殿。她走到廊下站定了,缓缓转过头回望。
隔着面具,那双洞明世事的眼中陡然流露出无限的人意,似乎包含忧伤,又带着极大的劝慰。叔山梧的视线与她交汇,怔忡着上前两步,似乎看见那法师朝他点了点头。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味道,似乎来自很久远的时空,他下意识朝着那蒙面法师走去。几步跟到了廊下。
一道闪电骤然劈下,震耳欲聋的雷鸣声随即响起。突如其来的狂风将大殿中低垂的帐幔吹得鼓动如海上的巨帆,晦暗的大殿被突然点亮了。
下一瞬有人高声喊了起来。
“走水了!!!”
叔山柏陡然闻到了刺鼻的焦油味,转而就看见帐幔后有火光腾然而起,丈高的床柱已经燃烧了起来,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容絮已经挣脱了他的桎梏,朝着那火光冲了过去。
“夫人!絮儿不是故意的!!絮儿错了,您要怪就怪我吧!我愿意去陪老爷……”
“母亲!!!”叔山柏一伸手没能抓住她,禁不住失声。
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将叔山柏推得仰面倒地。容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火光中,大殿更深处黑烟弥漫,几乎看不见任何活物。
叔山柏嘶声高喊着,一边被热浪迫得不住后退。容邝带着人冲上来,顾不得依旧立于廊下的叔山梧,拼命将叔山柏拽出了大殿。
「走吧,阿梧。」
滔天的热浪中,叔山梧似乎听见有人说话。他转过头去看声音的方向,却一无所获。
此刻大殿已成火海,刺激的味道充斥于空气之中,重叠的帐幔被火舌吞噬,以极快的速度化为灰烬,木头“噼啪”地燃烧、爆裂开,灼人的热度舔舐着人的身体。别院中人救火的救火、逃命的逃命,四处一片混乱。
「快走,阿梧。」
狂风大作,似是天公有意助长着汹涌的火势,连廊楼阁、亭台水榭,无一不葬身火海,别院四处立着的茂王府旗帜被烈焰吞噬,一根根旗杆拦腰而断,在高大的院门前沉重地砸落。
而叔山梧在那声音冥冥的引导下,一步步穿过火海,向外走去。
“叔山梧!!!”清冽的声音穿过火海,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的神智一时清明,抬眼只见郑来仪一袭白衣,纵马越过火光,朝他飞驰而来。
“……椒椒?”
叔山梧茫然的视线中有了一丝清明,他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不可能是她,她现在应当和她的父母在一起,平安抵达了蓁州才对……可那火光中的幻象太过真实。他看见郑来仪满脸焦急,火星溅到她的裙角都顾不得,她一手持缰,另一只手中有东西明晃晃的一闪。
是他的匕首。
前面火势太旺,一根轰然倒下的立柱拦住了马儿的脚步,顿时火星四溅,将郑来仪白色的裙裾烧出黑洞,灼人的热意愈发难以忍受。马儿被逼停,在原地不停摇晃着脑袋,任凭郑来仪如何催促都不肯前进。
更让她心焦的是,叔山梧站在火光深处,眼神空茫,脚步亦是踟蹰的。
她咬了咬牙,右手匕首举起,狠狠刺进了马臀。马儿吃痛长嘶一声,终于埋头冲进了火海,朝着叔山梧奔了过去。
“抓住我!”
郑来仪俯下身子,朝着叔山梧伸出手。
红色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闪动,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她一袭白衣落入视野,叔山梧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腕,翻身坐上了她的马。
“真是你……”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闭了闭眼。
“是我,阿梧。”
叔山梧的神智清明了些,将她持缰的手紧紧握住,他垂下头,略显粗糙的下颌贴住她冰凉的侧脸,真实的触感,在灼热的空气中有如唯一的生机。
“椒椒,他死了……我还是没能带他走……”他低声道。
“我知道,不怪你,”郑来仪偏过头去,轻柔地蹭了蹭,“我们离开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一夹马腹。
“驾!!”
乌云堆积成片,将苍穹掩盖,“轰隆”一声雷鸣,大雨瞬间瓢泼而下。
白马冲出东都城门,驰向旷野。暴雨如注,与马蹄一同砸落在泥泞的山道,枝叶被风雨吹折,万壑千林一片瑟瑟。
“郑来仪,我好像……看见我母亲了……”
嘈嘈雨声里,他暗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少有的无助。有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她的脸上。
郑来仪心口如堵,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