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处境下,凤应歌一脸风轻云淡,道:“果然应该收缴了这把剑,将军教我的一向有用。”
今安举剑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她声音很轻地问:“为什么?”
北境战亡兵将的尸骨可垒高山,数不清从尸山血海里收捡过多少残缺的熟悉面孔,谁人无死,今安早已悟了。
可千不该,万不该——
要死,要么温床老死,要么在沙场拼杀力竭之后死于敌手,即便尸骨无回,也是属于一个将士的归宿与荣耀。
唯独不该、不该死于最信任、可以托付脊背的人的背叛!
如此荒谬,如此可笑——
今安厉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
凤应歌重复着,似是觉得这问题好生稀奇。
他举起右手放在眼前打量。无论后来这只手上沾过多少鲜血,他仍清晰记得严绍的血淌下手腕的温度,大约是因为寒山上雪太大太冷,血液太烫。
“当时我在背后刺了他一剑,严绍也问我,为什么。第一剑,我手抖了,只刺穿他的肩膀,他还要回头劝我。第二剑,我才真正刺进他的心脏。”
再见到金光灿烂的宫殿屋顶,连绵在刺眼的日光下,凤应歌只能记起黑又冷的屋子。外族人的面貌随长大越发鲜明,加之夷狄为质的囚笼生涯,他顶着皇嗣的空壳名头,在华台宫中举步维艰。
有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多管闲事,把他从狗奴才的拳脚下拽出来。
凤应歌看见了生面孔腰间挂的金令牌。
金色,出入自由,一令统万军。
为了得到,无所不用其极。
自以为是的救世主以为他能救天下人,包括在暗无天日里黑透心肝的畜生。
“为什么?”凤应歌继续说,“因为严绍不死,北境不破,我如何迎夷狄铁骑进城?严绍不死,将军,你怎么会放弃对大朔的愚忠?”
句句挖心,今安眼眶都红了,咬牙道:“你从五年前步步为营,就在计划着今天。”
“不,不是五年前,是从去北境的那一年。”凤应歌摇头哂笑,“太久太久了,我日日跟在你们身边陪着你们笑,久到我都快要陷入你们所谓情深意重的圈套里。”
“情深意重。”今安说,“这个词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脏。”
“可不就是脏。”凤应歌敛笑,纵深的眉骨压下冷漠的阴影,沉在眼底,“大朔早该亡了,只你们这些愚忠的人信着、守着。说起来不算是我杀了严绍,是他以为能劝我回头,给了我机会,是你们所谓情深意重的自负,杀了他。寒山上三千人,也不是我杀的。”
“明明满山的夷狄人在放箭,射倒一个,另一个还要去救,然后又倒一个,就这么一个拖着一个。”凤应歌齿间嚼弄残忍的字眼,向今安细细描述着画面,“最后竟然全部都死了。我也很惊喜,竟然不需要我一个个去灭口,这个秘密就守到了现在。”
寒山上冻着尸山,十来人挖了一天一夜,才从尸山里挖出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少年奄奄一息伏在今安膝头,脸白得像死人,冰霜混着血泪,哭都哭不出声:“将军,我不应该求援,这么多人、严叔冯叔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
这一声嚎啕刻在今安心底,哪怕后来少年决绝回朝投入夺嫡纷争,期间种种可疑迹象,今安都不想去信。
当初少年眼中的泪水有多痛苦,如今看见同一双眼睛就有多讽刺。
周身遍布寒意,像是又埋进寒山的深雪里一回,止不住持剑的微颤。
今安闭眼又睁开,便只剩下决然,问:“你的三万兵现在在哪里?”
凤应歌站起来,不顾脖间力压的长剑,向着今安走近一步,以着匪夷所思的语气道:“将军,你明明最是无情不过,为何又有这么多的负累?”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