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种伤害墨恩斯很早以前就体会到了,例如江野痛苦的时候,他躲在卫生间里划伤自己脸的时候,还有他哭的时候。
只是墨恩斯将这种外来的伤害视为攻击,本能地用恶意去还击。
他说自己爱着江野,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但因为第一次接触到爱这种美好的感情,墨恩斯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潜意识将江野视为一个不可控的危险体,总想着去控制他,把他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根本不明白这会带来什么,会倾覆什么。
墨恩斯拉住江野的手,深深地弯下腰,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
他低声道:“对不起,星星,对不起。”
他说得那样虔诚,就像是在对自己的神明忏悔。
……
第二天江野在墨恩斯的怀抱中醒来,他枕着对方的手臂,一扭头就能蹭到对方的头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膛。
然而江野毫不在乎,他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的窗帘,清晨的光线微微透入,形成朦胧的光晕。
天亮了,他的梦也醒了。
江野忽然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纱布已经换了新的,药也重新涂过了,江野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他像发了疯似的用力撕扯纱布,将它们全部扯开,当他看到手臂上那些惨烈的伤痕时,眼中逐渐浮现出令人心碎的绝望。
伤口还在,那就说明那噩梦才是现实,江北已经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再也不会穿着那条旧围裙推开卧室的门,问他早上要吃什么,再也不会跟他吵,跟他闹,或者一脸神神在在地和他讲那些在网上听来的诡异故事。
江北死了,他真的离开了。
江野用双手捂住脸,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那简直就像是野兽濒死的呜咽。声音很小,很微弱,但却非常痛苦。
墨恩斯把他搂进怀里,他也没有任何的挣扎,简直就是一具抽空灵魂的木偶。
“我很抱歉,星星。”墨恩斯抚摸着他的后背,不断亲吻他的头发,“你留给我的信,我看到了,我想我可以为此做出改变,所以我选择等你回来。”
“我没派人去追你们,是那些人类擅作主张。”墨恩斯更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我说这些不是想澄清什么,也不是推卸责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顿住了,迟疑了很久,似乎是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我爱你。”
墨恩斯怜惜地整理江野的头发,“你知道吗,我听说被爱着能让人快乐,也能缓解悲伤,我会永远爱你,永远陪在你身边。”
江野没有回应,他只是在哭,但颤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他似乎是累了。
墨恩斯亲了亲他的耳朵,把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你再睡会儿吧,等下佣人会来送早餐。”
快到中午时,乐师听见江野的脚步声出现在花园里。
现在江野的脚步声很好辨认,很沉重,而且慢,几乎都能想象到江野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
江野现在确实如此,除了失魂落魄,还不修边幅,他出现在花园的侧门,身上还是昨晚那件墨恩斯给他换上的睡衣,已经被他蹭得起皱,睡裤有一条裤腿被蹭到了小腿处,脚上踩着拖鞋。
他那头黑色短发也一团糟,起来之后都没有梳理,脸上还带着枕头压出来的印子。
江野慢吞吞地挪到纱幔旁,在藤椅上坐下。
乐师停止了演奏,他很踟躇地抚摸着琴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能笨嘴拙舌地问一句,“您吃过早餐了吗?”
江野摇头,也忘记了乐师其实看不见。
乐师拼命地在心中打着腹稿,然而说出来的话也不尽人意,“大人他其实并没有和宋云生联系,他本来是想……”
“我知道。”在看到乐师还活着的时候,江野就明白那封信还是起作用了。可那又如何呢,江北仍然死了。
悲伤过重的时候,人会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江野现在憎恨自己,厌恶自己,他笃定是自己害死了江北,一切的责任都该归咎于他。
他视线慢慢失焦,纱幔上的金色花纹变得很模糊,也很遥远,他低声问:“江北的灵魂有可能保留下来吗?就像赵队和大林那样。”
乐师沉默了,随后他艰难地打碎了这一点希望,“我不想骗您,江先生,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奇迹发生。”
“密特斯伽与阿尔兰蒂斯的环境完全不同,空间粘性不一样,或者说灵魂在空间里的溶解度不同。”
“在密特斯伽,生物一旦死了,灵魂马上就会消失,即使在阿尔兰蒂斯,失去原体的灵魂也不能永存,就算附在人偶身上,最多也只能维持几年的时间。”
乐师对此有很深的了解,他曾经有一只心爱的鸣鸟,那只鸟能歌善鸣,但寿命却很短。
乐师也曾用这种附魂的方式让它复活,但这就像是把食物放进冰箱里,只能延缓它的腐烂,无法永久保存。最终过了大概三年,他还是彻底失去了那只鸣鸟。
在阿尔兰蒂斯尚且如此,更别提江北是死在了密特斯伽。
“我知道了。”江野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乐师心中也为此充满忧虑,“您别太伤心了,身体要紧。”
江野没有再说话,他其实早就明白江北的灵魂不会存留,很久之前墨恩斯就跟他讲过了这两个世界的差异性。
可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奇迹真的存在,如果江北的灵魂仍然还留在死亡的地方,只是因为太过虚弱无法穿过阿尔兰蒂斯的“墙壁”。他一个人在那里,一定非常孤单又害怕,可能整夜都在哭泣。